【17】/晉江文學城首發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糊塗蟲,有孕三月,竟也不知?”
謝無陵沒好氣地掀起袍擺,一屁股坐下窗邊的長椅上,那雙平素噙笑的桃花眼此時黑沉沉,定定盯著床邊怔住的小婦人:“說吧,你嘴裡到底有幾句話是真,幾句話是假?怕不是馬翠蘭這個名兒,也是糊弄我的吧!”
沈玉嬌還未從她身懷有孕的消息中緩過神,又聽謝無陵的質問,一張清婉小臉白了又白,隻覺頭暈目眩,耳畔嗡鳴。
她怎麼會……有孕了?
頭顱怔怔地低下,她的視線落在平坦的腹部,仍是不可置信這裡麵竟然有了個小生命。
細細想來,自逃荒後,她的確沒再來過癸水,但她一直覺得是饑餓疲倦,氣血不足而致,之前她在醫書上看到過這種症狀。
且這一路上又是躲洪水又是逃瘟疫,哪怕偶覺胃中不適、無力嗜睡,她隻當剩飯剩菜難以下咽、奔波逃荒太過勞累,壓根就沒往有孕那邊想過——
怎麼就有了呢。
思緒恍惚飄到裴瑕離府的前夕,那晚照著周女醫傳授的那些姿勢,他們歡好了三次。
難道就是那晚,周女醫的法子奏效了?
往事重重,恍若隔世般湧上腦海,沈玉嬌心下既覺哀戚,又覺荒唐可笑。
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時發現懷上?若是在妙安堂時知曉,或許王氏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至於趕儘殺絕。
至於現在……
“馬翠蘭!蠢婆娘!糊塗蛋!”
男人不耐煩的嗓音傳入耳,沈玉嬌抬起眼,便見謝無陵大馬金刀地坐著,那張本就板著的臉更黑了三分:“老子跟你說話,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沈玉嬌眸光輕閃,想要反駁,又沒那個心情。
靜了片刻,她咬著失了血色的唇瓣,啞聲開口:“落胎藥,你還有嗎?”
謝無陵正氣悶著,冷不丁聽到這話,怔了一怔。
“你問那個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
沈玉嬌麵色仍是蒼白,眉眼間卻是異常的孤冷沉靜,兩片唇瓣上下一碰:“落胎。”
謝無陵額心一跳,凝視著眼前這張柔婉卻又決然的臉龐,神情難辨:“你要落胎?
沈玉嬌目光怔怔:“不然呢?”
這句不然呢她說得輕飄飄,卻不是如釋重負的那種“輕”,而是透著幾分“窮途末路”的頹喪。
謝無陵的胸膛忽的就如被壘塊堵住般,既沉又悶,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明明從昨夜老李頭給她摸出孕脈時,他就決定了,熬一碗落胎藥哄騙她喝罷,這事也就翻篇了。
畢竟生下來的娃兒沒辦法塞回肚子裡,若真的生了,總不能沉了棄了,也隻能捏著鼻子養。可現下娃兒還在她肚子裡,既然能一碗湯藥解決掉,他自然也沒有給彆人養娃的癖好。反正日後她踏踏實實給他當媳婦,她想要孩子,他和她生六七八個都行。
在廚房熬藥時,他甚至連她落了孩子後,該如何安慰她的詞都想好了。
現在倒好,她一句“我覺著你不是壞人”,他便心軟了。甚至覺著養就養吧,養一個也是養,養一雙也就是順帶的事,反正隻要她願意給他當媳婦,過去的事也沒什麼好計較。
沒想到他這邊讓步了,她自己卻要落胎?
“老李頭說,你腹中這孩子是頭胎……”謝無陵繃著下頜,一錯不錯盯著她:“那你帶來的那個孩子,是哪來的?”
沈玉嬌也知瞞不住,低聲道:“平安是我救命恩人之子。”
謝無陵了然,再看她一臉凝重,扯唇道:“你對他人之子尚且視之如命,對自己的骨肉怎麼就那麼狠心?”
狠心麼?
纖細手掌不禁撫上腹部,沈玉嬌眸光恍惚,嗓音低低:“我丈夫已死,我一弱女子帶著一個孩子逃荒已費儘心力,自顧不暇,又如何能再養一個?不若趁著月份尚小,一碗湯藥下去,也免得將他帶來世間受苦……”
就算她之後能活著到達嶺南見到父兄,他們仍是奴籍,生活艱辛,也無法幫她什麼。她也不敢奢望太多,隻想著在嶺南尋個離他們近一些的地方落腳,到時找個地方做工,刺繡女紅也好、漿洗衣物也罷,總之能掙得三餐溫飽,能把平安養大成人,就已是萬幸。
但這種情況,若是再來一個孩子,她是決計養不活的。
謝無陵聽著她這話,濃眉擰了又擰,沉聲道:“不就是死了個男人,這麼頹喪作甚?這世上男人那麼多,再找一個不就成了!”
說著,他將桌上油燈往前挪了挪,他那張俊臉頓時照得更亮了些:“你麵前不就是個現成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