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風又起,牆頭數朵黃梅落。
正此時,喬見川扯了扯兄長的衣角,言道:“哥,我們帶他回家罷。”
喬見山也有此意,點了點頭。他們不懂養娃娃,也不懂周遭人的顧慮重重,隻是本性想讓娃娃能活下去。
老神棍將娃娃裹進襦襖中,輕放入喬見山懷裡,笑道:“兩位小郎君積德行善必有後福,回家的道慢些走。”
長街中,兄長抱著娃娃穩步在前,弟弟緊隨其後,是個話嘮——
“哥,以後他就是咱五弟了。”
“哥,父親不讓我們養橘子,那讓五弟替我們養橘子罷。”撿個弟弟竟是為了養橘子。
“淨胡說,等他大些,他也要蒙學入書塾。”喬見山仔細抱著娃娃,時不時應上一句。
“等到他蒙學的年歲,父親就管不了我們啦……”
“若被父親聽去,當心挨手尺。”
料峭春風吹落了黃梅,也吹薄了陰雲,西山晚霽,幾丈日光斜照弄晴,長街儘頭鍍了金邊。
深巷裡議論再起,有人質疑:“劉四養不活,這兩個少年郎就能養活了?”
“那得看是誰家的少年郎。”老神棍道,“他們是縣衙喬巡檢家的兩位公子,多少算個有官之家,再不濟也比咱們平頭百姓強上許多。”
縣屬巡檢是個差遣,多由初入仕的低品級武官擔任。
“賈瞎子,你怎知他們是喬巡檢家的公子?”
老神棍翻起白眼再次裝瞎,提著自己的小板凳悠悠往外走,回懟道:“長街往東去,那一帶除了喬巡檢家,還有誰家兒郎蒙學上書塾?……我是裝瞎,你是真瞎。”
熱鬨看完,眾人陸續散去。
孤巷裡,一隻竹編球被遺忘在土地廟旁。
不多時,橘子祟祟從神龕後探出頭來,嗅了嗅味兒,叼起球也鑽出了巷子。
……
封丘縣東。
晚來炊煙重,庭院色沉沉,窗燈次第掌亮。
院外馬蹄聲漸行漸近,聽著有些急促,不似是歸家的馬匹。
果不其然,韁繩熟練纏在喬家院前的石墩上,前來敲門的是個小衙役。
“嫂子,頭兒叫俺過來傳個話,說衙門公務未儘,晚些時候才能回來,叫家裡不必等他。”
“我省得了。”婦人應道,又側身朝院內灶房喊了一句,“吳媽,包兩個熱乎的餅子給阿佑兄弟帶上。”
衙役連忙推辭:“今日俺當值,衙門裡留有飯菜,嫂子不必掛心。”而後騎馬離去。
婦人穿著打扮頗為乾練,嫣紅色的頭巾裹團髻,兩顆指頭大小的珍珠作點綴,小山眉下難得一雙杏眼,上身是蜜合色對襟短衫,外頭套了件褙子,底下穿了柳芳綠的三襇裙,舉止不嬌不媚。
她正是喬家夫人——喬白氏,白其真。
白其真關上大門,穿過垂花門、遊廊,回到正廳裡。喬家的長傭吳媽已經支好飯案,正在端菜上桌,屋內熱氣氤氳。
白其真上前幫著分擺碗筷,這時,身後傳來一聲清亮而略帶小兒撒嬌的“娘親”。
她回過身一看,隻見小兒子喬見川眉眼彎彎、笑嘻嘻地撲過來抱住她,一頓猛誇:“好香呀,娘親燒的飯菜好香呀!香迷糊了。”
再一看,大兒子喬見山也走了進來,卻筆挺挺站在一旁,像是挪不動的榆木疙瘩,手緊緊攥著袖口,低聲喊了一句“娘親”。
知兒莫若母,兩兄弟豈能在白其真跟前藏得住形跡?她用手指點了點倆兒子的額間,笑道:“你們倆呀,一個太板正,什麼都藏不住,一個又太滑頭,藏住了也沒用……說吧,是不是又打開後門,把橘子給領進院子裡了?”這種事不是一回兩回了。
那條橘色機敏的鬆獅犬她是見過的,奈何官人不準孩子領回家養。
白其真勸慰:“你們爹爹是擔憂你倆忙於玩樂而荒誕了學業,你們想,若是課業做得好,興許下回他就鬆口了……”
“娘親,這回不是養橘子的事……是彆的事……”喬見川一邊說,一邊給兄長使眼色,示意喬見山幫忙一起說。
喬見山有些難為情,但情況迫在眉睫,他顧不得那麼多了,便直言道:“娘親,我們想養個弟弟。”
飯桌旁正在布菜的吳媽會錯了意,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她以為兩位少爺要夫人再生個弟弟。
白其真擰了一把吳媽,她耳根熱得發燙,打岔子道:“弟弟這事以後再論。”又以極低的聲音自個嘟囔,“又不是我一個人能定的。”
喬見川拽住娘親的衣袖,抬頭巴巴望著白其真,道:“娘親,怕是不能等不到以後了……”說話聲漸細。
白其真有些犯糊塗,不能等到以後?
兄長喬見山吱吱唔唔補充道:“我和小川已經撿了個弟弟回來……就在散學歸家的道上,小小一個,怪可憐的……”
忽地,瓢羹落在桌上,發出哐當一聲,一直在後麵聽熱鬨、一副熱心腸的吳媽擦擦手,碎步上前,帶著些土話口音道,“俺滴天咧,小祖宗呦,彆個擱道上撿石頭撿珠子,你哥弟倆能耐大,撿了個弟弟,莫是把彆個家門口曬日頭的娃娃錯抱回來,闖大禍了呀。”
喬見川撅嘴駁道:“嬤嬤,下雨天誰家在外頭曬娃娃?”
“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