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是一年三月。(1 / 2)

又是一年三月,江南格外熱鬨。初春泛暖的光映著粼粼的湖,係著窄布帶的信鴿飛入了主城道上同江南巡撫府毗鄰的盛家。

雪白的鴿子略過堪堪盛開的桃花,枝丫碰撞之間,初春白粉的花落入少女無意張開的手中。

她眸中有刹那的驚訝,卻又很快歸於平靜,許久之後,她將花小心安置在素白的帕子中,邁向了位於西南角的佛堂。

她是盛煙,江南盛家的養女,自有記憶起一直養在盛老夫人名下。兩年前,盛老夫人仙逝,每日向主母請安之餘,她都會去佛堂為逝去的祖母燃長思燈。

一路上不時有仆人路過,有些低頭請安,有些匆匆而過,都算不得太恭敬。盛煙拾著帕子,並不在意。

逢高踩低是天性,她並不是府中正統的小姐,從前得了祖母幾分疼愛,其他人對她恭敬幾分。如今祖母走了,那些恭敬一同沒了也是尋常。

盛府人丁並不算興旺,自她有記憶之際,府中便隻有祖母、父親、母親、嫡姐四個主子。從年老一些的仆人口中,她也曾聽過一些較為陌生的名諱。

祖母當年名下有三個孩子,父親年歲最長,府中常年冷清是因為父親的兩個兄弟都戰死了。

二叔叔死於許多年前的淮南之役,死的時候才十八,未娶妻自然也沒有子嗣。小叔叔征戰沙場多年,官位很高名聲很大,卻也在數年前同南蠻的一場殊死戰役中失去音訊。

不同於二叔叔,小叔叔倒是成了婚,叔母是京城李家的小姐,早些年為小叔叔誕下一子,名為盛序安,按照歲數她該喚堂哥。

隻是無論二叔叔小叔叔,還是叔母堂哥,這些人她都不曾得見。二叔叔小叔叔戰死沙場,叔母追隨之際也埋骨邊疆,堂哥自出生便被養在京城,這些年不曾回來過一次。

祖母還在時,她便努力嘗試同父親母親親近,但父親公事繁忙平日並不見人,母親待她總是帶著一股冷淡。那位嫡出的姐姐,更是不喜她,單是當著眾人的捉弄,已經不下十次。

盛煙跪在在佛堂的蒲團上,小心地挑亮長思燈的燈芯,點完一盞,便開始輕聲為祖母祈福。直至外麵天色昏暗她才緩緩起身,撲了撲膝蓋上不甚明顯的灰塵。

兩年來日日如此,她已經習慣了。

倒不是江南這邊有為日日為故去之人祈福的習俗,她日日來佛堂,隻源於嫡姐的一句笑話。祖母故去之後,嫡姐不滿那些抬到她房中的嫁妝,半笑著諷刺:“祖母如此疼愛你,你不多守孝幾年豈不是笑話。”

這話是當著父親母親麵說的,實在不合禮數。但看著一言不發的父親母親,盛煙明白自己要應下。如此,她在這佛堂跪了整整兩年。

她倒是沒什麼怨懟,祖母在世時待她實算溫厚,離世時老人拉著她的手,讓她日後多顧念父母姊妹之情,她眼含著淚輕聲應下。

後來,那些送入她院中的嫁妝,也被母親和嫡姐一點一點要回去了。她不是沒有察覺,隻是思緒稍轉,知曉自己實在護不下。

祖母走了,隻給她留了一個丫鬟和嬤嬤。丫鬟名為洛音,同她一般年歲,並不能當什麼事。嬤嬤是祖母當年的陪嫁丫鬟,在府中倒是有幾分麵子,隻是年紀大了,她並不好拿這些事情擾她。

母親嫡姐想要什麼,她是萬萬護不住的,隻能是想著如何送上去能夠多討幾分歡喜。送了兩年,退了兩年,母親對她臉色好了一些,嫡姐卻有些變本加厲。

她想不通其中原委,努力了數年也無可奈何。

半掩的佛堂透出長思燈淡淡的亮,漆黑的夜幕下,少女仰起頭,順著那顆最亮的星星向北望——

她曾聽說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

*

隔日。

盛煙同往日一般去向主母請安,也就是盛夫人。

比起母親,她在心中更常喚她主母。就像祖母從前會摸著她的頭,告訴她:“小煙,你的母親沒有不愛你,隻是比起你她更偏愛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這世間的母親都是如此的,日後如若發生了什麼,不要怪你的母親。”

她總是乖巧地伏在祖母懷中,一聲又一聲地應是。其實祖母想多了,她自有記憶之際便知曉自己隻是盛府收養的孩子,收養的孩子如何能夠敵過嫡出的小姐,她又如何會因為同嫡出小姐的不同而心生不滿。

她心中隻有感恩,江南冬日算不得冷,但是足夠凍死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她自小被收養,被安安穩穩養在府中,甚至得了一個‘小姐’的身份,如何也已經是上天的恩賜。

祖母唯唯說錯了一點,母親不是更愛嫡姐,而是根本不愛她,一點都不,甚至於說愛都有些粉飾了。

她常常看不懂母親望向她時眼中的複雜,雖然更多的時候母親總是如避開瘟疫一般避開同她有關的一切。

思及此,她捧著今日剛摘好的桃花枝入了母親的院子,望向主座上那身穿深紫繡段的女子,女子年歲三十有餘,有一雙細長的桃花眼。盛煙輕聲請安:“見過母親,今日女兒院中的桃花開了,折了幾枝想送給母親。”

盛夫人眼睛在那還帶著露水的桃枝上停留一瞬,一旁的丫鬟青魚忙上前將桃枝接了過來,笑著說:“二小姐有心了。”說完,青魚轉身將桃枝放到了一旁閒置的花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