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煙看著手上用糖紙包好的糖塊,怔了許久,一聲‘謝謝’脫口而出後覺得這兩個字實在太輕,甚至不夠手中這香甜的糖塊涵括的善意。槐花毫不在意,她衝著盛煙眨眨眼,小聲提醒道:“奴隻是一個婢女啦。”
說完,槐花就蹦蹦跳跳回去了,聽力極好的玉蘇無聲道:“多事。”
盛煙將糖塊小心地放入荷包,在夫子的姍姍來遲中,開始了‘尋常’的一日。直到晚上,她出了書院的門沒有看見盛府的馬車時,才像是陷入現實。
她抱著手中的書,身旁是她麵熟或者麵生的人,原本日日停著盛府馬車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是因為她出來太遲了嗎?
不會,因為是盛映柔前幾日同她說,實在不想同她走在一起,讓她每次遲些再出來。她每日都卡著時間,今日也沒有什麼不同。
她垂下眸,準備走回去。隻是她出門的少,對於路並不是全然知曉。她猶豫著,還是選了平日馬車的方向。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了她身前。
她眼神從那個‘江’移開,果不其然就看見了江望的臉。
江望依舊如她們第一次見麵那樣臉上滿是笑意,隻是盛煙如今已經知道了他的真麵目,她捏緊了手中的書,在江望出聲之前開口拒絕:“不用了。”
說完她就想走,誰知江望直接從車窗翻下來抓住了她的手腕:“盛小姐莫不是還沒原諒我,可是你母親都說了你平日最為良善寬容,這是偏偏針對我?”
盛煙心中怒火還未堆積,江望一句‘你母親’就讓她沒了開口的勇氣,像是一場沉悶的雨,她用力掙脫,垂眸道:“我沒有,你放手。”
隻是她的力氣如何比得上江望,掙紮了半天都未掙開,已經放學一段時間周圍人並不多,否則盛煙隻會更加難堪,偶然走過的幾個低了頭卻又在拐角之時偷偷地看上一眼。
江望臉上的笑越來越深,盛煙心被壓得越來越沉,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得罪了江望,還是江望就是一個隨便找人欺負的玩意,但為什麼是她為什麼要是她為什麼一直都是她,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她忍讓得還不夠嗎?
怒意似乎衝破了她一直給自己定下的桎梏,那些乖巧柔順終於裂開了些許光能透露的縫隙,她的另一隻手拎著書就甩了過去,直直甩在江望臉上。
“啪——”
江望愣住,頓時鬆開了強握住盛煙的手。夕陽的光下,少女紅著一雙眼,臉色是他從未見過的冷,他一時看呆了,也未發覺自己被打的那一側臉被書刮出了些血痕。
幾乎是逃避性的,盛煙轉身就跑了,一不小心撞到了前麵人的身上。她還未反應過來,同那雨日一般的淺淡的香氣湧入她的鼻腔。少女抬眸那一刻,就對上了那雙淡漠的鳳眸。
謝時將她扶穩之後向後退了一步,盛煙這才從剛才的盛怒之中醒過來。意識清醒之後,首先湧入的不是心虛、惶然、擔憂,而是忐忑。
謝時無疑看見了適才的一切,她想要解釋卻又覺得自己實在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張口組織了幾次話語最後隻能垂下頭道:“我不是故意撞上公子的——”
謝時安靜地看著垂頭的少女,淡聲應了一句:“嗯。”
旁的他沒有再說,隻是視線越過盛煙平靜地望向後麵的江望。
*
盛煙最後是被玉蘇送回去的。
那個平日隻會翻白眼的侍衛,架車很穩,一路上盛煙都沒有被顛到分毫。還是上次那一輛馬車,角落還是有幾本她沒有看過的書,不同於上一次的局促和不安,這一次盛煙將書拿了起來。
她其實不知道回到盛府之後她將麵對什麼,但第一次沒有那麼想去想了。從她記事起,她便想了好多好多,想了那麼多之後她的生活有變得更好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盛煙並不知道。她總是在顧慮,在沉默,在忍讓,她被很多看不見的東西逼著一步步後退。
人生便是這樣的嗎?
她不知道。從小祖母告訴她,她在府中身份特殊,做人做事要乖巧溫順,這樣母親和父親才會喜歡她,他們喜歡她了,她的日子才會好過。
她聽話了,真的很聽話——
風在此時微微吹起車簾,盛煙眼眸從晃蕩的人群上遊過,街邊一處賣著小孩最愛吃的月牙糖。荷包裡麵的糖塊仿佛能聽懂她的心思,在那一瞬相撞發出‘叮咚’的一聲響。
那一巴掌扇上去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呢?
她其實也沒想什麼,隻是仿佛回到了那個學堂,江望蠻橫地攔在她身前,她被無數人的目光架上高地,那名為‘母親’的沉悶的雨將她壓得一瞬也難以喘息,她如吐血一般要吐出原諒之際——
那個名叫槐花的少女,伸手護在了她身前。
天光乍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