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盛煙偷偷將那個斷掉的風箏撿了回來。
彼時,小院的桃花又開了。
盛煙看著,起身折了一支,放在案幾上素白的瓷瓶中。
四月的一天,她尋了個盛映珠不在的時間去看望母親。一路上遇見許多奴仆,同盛煙匆匆行禮後,向著府中某一處而去。盛煙順著方向看了看,是吳姨娘院子的方向。
到了母親院子前時,隻有母親從前的大丫鬟青魚在院子中。青魚見到她,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喚了一句“二小姐”就開始在前麵帶路。
院子中的花草都謝了大半,明明是春日,卻枯黃衰敗了一片。盛煙將眼神從花草上收回,步入了那個滿是病氣的房間。
她照例尋的是母親未醒的時間,一眼望過去,床上的婦人皮膚慘白,渾身隻剩枯瘦,重重的藥味似乎從骨子裡蔓出來,完全不複當初端莊的模樣。
突然,婦人被子下枯瘦的手動了動,捕捉到這一動向的盛煙一怔,然後就看見原本應該在昏睡中的母親睜開了眼,虛弱又沉默地看著她。
對上了視線,盛煙不好匆匆離去,輕聲喚道:“母親,您醒了,我去喚青魚進來。”
盛夫人搖頭,第一次主動拉住了盛煙的手。盛煙眸色複雜了一瞬,隨後按照盛夫人的意思在床邊坐下,小心地將人扶了起來。
盛夫人始終沒有說話,隻是抬起了手,在一片虛無的沉默之中,冰涼枯瘦的指尖顫抖地撫上了少女的眼眸。
盛煙沒有躲,因為在那一刻,她在母親的眼中看見了淚。
她很難形容那時在母親眼中看見的一切,像是眷念、懷念、思念,又像是怨恨、哀傷、憎恨,一切融在一起,變成她眼睛旁顫抖的指尖和母親眼中遲遲不願落下的淚。
那滴淚最後也沒有落下,盛夫人帶著那滴淚,就這樣咽了氣。
盛煙怔了許久,起身時身體有些恍,被匆匆趕來的青魚扶住時,聽見了一句又一句:“小姐,小姐,小姐啊......”
不是在喚她,而是在喚早已嫁做人妻二十載的母親。
青魚一手扶著她,一手看著床上的“盛夫人”哭成了淚人。
盛煙被青魚扶到椅子上坐下,隨後青魚就跪在了盛煙身前。
青魚哭著,像是替盛夫人交代著世間的遺言:“二小姐,是夫人對不住您,是夫人對不住您。”
盛煙向青魚望去,從青魚的口中,她聽見了一個從未聽過的故事。
母親她的全名是徐音,是江南徐家曾經最受寵愛的小小姐。
年少慕艾之際,徐家的小小姐喜歡上了自己的竹馬——彼時已經是小將軍的盛家第三子盛意簫,可盛意簫自小便有自己喜歡的人,名為李婉一,是長安李家的二小姐。
兩人兩情相悅,李小姐及笄之後,兩人便定了親。徐音一氣之下,賭氣嫁給了盛意簫的大哥,也就是如今的盛家家主盛宏。
同盛宏成婚後的第三年,徐家出了事,彼時盛宏隻是江南一個小小地方的官,盛意簫已經官拜大將軍。徐音為了徐家求到盛意簫身前,卻被盛意簫無情相拒,最後徐家被全族流放,死傷大半。
青魚哭啞了嗓子,磕了數個頭:“盛小姐,原諒我家夫人,她隻是......隻是一直被困在......被困在那一場流放中,徐家數百人,最後隻活下來十三人,夫人的父親母親兄弟全都死了,都死了。”
盛煙走出院子時,空中恍惚下起了雨。
她撐了一把傘,覺得今日的太陽烈的厲害。
母親厭惡她的理由俗氣至極,青魚說,她生了一雙和故去的盛大將軍一模一樣的眼。那雙眼讓母親湧出愛、湧出恨、湧出怨。
她撐著傘,走著走著就跌倒在了一旁的假山旁。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卻又開始不斷地自己搖頭。她不知她要如何麵對一個一麵未曾相見,初次聽聞便已經故去的生父。
她出了府,從巡撫的後門入了謝時的院子。
她渾身都是雨,被謝時摟住時,直接將自己擁了進去。她低聲哽咽著,眼淚同雨水一起滾落到謝時乾淨的雪衣上。
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垂著淚汲取少年身上的溫度。
“怦——
“怦怦————”
和乾淨的,鮮活的,隻屬於她的聲音。
謝時抬起一隻手,將人徹底地擁入懷中。
她沒有說,他也就沒有說,隻是輕輕地拍著懷中人的背,輕聲道了一句又一句:“沒事,我在。”
止住眼淚時,盛煙還在謝時的懷中,周圍是令人安心的熟悉香氣。她將人擁緊,聲音還是有些哽咽:“謝時,你知道徐家的事情嗎?”
謝時摸了摸她的頭:“算是知曉,十七年前,時任知府的徐家家主徐隆被揭露貪汙數十載,買官賣官,造成幾十樁冤假錯案,聖上大怒,剝去徐隆官職,抄家流放至閩南。其間遇上大水,徐家數百人皆數喪命。”
盛煙半垂著眸,沒有說話。
謝時安靜地看著她:“怎麼突然對徐家的事情感興趣了?”
盛煙略去自己可能是盛意簫的孩子這一點,將青魚同她講述的事情儘數同謝時說了一遍。謝時聽完後,從案幾上翻找出一封案封,遞給盛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