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大火。(2 / 2)

琉璃階上 尤四姐 4735 字 7個月前

好在時候差不多了,宮門上有梆子敲過來,堪堪未正。他們趕緊招呼小火者,趕起車往玄武門上運送。內城的守衛變得森嚴了,即便先前見過,也還是要一一查驗,不單驗牌子,還要搜身。

楊穩勉強笑了笑,“改章程了嗎?”

禁軍班領的手在他腰上摸了一遍,一麵應道:“昨兒屬國的使節入京,京裡來了好些生麵孔,上頭交代進出都要過過手,楊典簿見諒吧。”

楊穩“哦”了聲,“該當的。”又回頭瞧了如約一眼,“隻是姑娘家不便,請班領抬抬手。”

太監和宮女那點事兒,見天守著城門的人,哪能不知道。禁軍班領果然會意了,隻裝樣兒摸了摸她的袖袋,就轉身向內揮手,聲如銅鐘地吼出了一嗓子:“放行。”

內城門的戟架搬開了,板車吱扭吱扭地通過,照例走廊下家那條道兒。今天是元宵,廊下家較之上回更熱鬨了,不過在場的太監不是扮成商販,就是規規矩矩扮成了采買的百姓,再沒有穿著蟒衣,大喇喇坐在茶館裡喝茶聽曲的了。

如約心下明白了,料著今兒廊下家要接待貴客,沒準皇帝也會出現。自打上回夾道裡見過一麵後,她就一直在思量,不能再在針工局窩著了,非得想個辦法進宮來。可惜剛走動了兩回,暫時沒法子攀附上什麼人,除了那個鼓動她來廊下家彈琵琶的高太監,就隻有永壽宮的金貴妃了。

所以這半個月來,她夜裡隻睡一個時辰,想辦法騰出空,做了一幅四合如意雲肩。她知道,想一步步接近皇帝,就得抓住一切機會。楊穩說過,進了廊下家是糟踐自己,她雖想報仇,但也沒忘了自己是詩禮人家出身。比起和那些醃臢的太監打交道,不如壯起膽來討好金娘娘。萬一能討得她的歡心,不說立時調進永壽宮,就算能夠經常奉命走動,也是一場空前的勝利。

主意打定了,須得沉住氣。今天照例還是先進內造處,給程太監請過安,把車上的衣裳搬下來,一包包清點數目。

程太監撚起一件,看料子、看針腳,半晌才咧嘴一笑,“尚衣監這回辦的是人事兒,不像上年似的,麵料一扯就破洞。回去帶話給周掌印,往後就照著這樣等次采買。”

如約應了聲是。從包袱堆裡抽出一件來,朝程太監嗬了嗬腰道:“師父,我給金娘娘做了一套雲肩,謝娘娘上回的恩賞。不知能不能容我送過去,當麵向娘娘敬獻?”

程太監“唷”了聲,“你也忒揪細了,尋常受了賞賚,誰還惦記還禮呀,隻有你這實在人兒了。”說罷朝東邊眺望一眼,遺憾地說,“不過你這會子去,怕是見不著人。今兒皇上帶著後宮的嬪妃們,上太後宮裡過元宵去了。金娘娘不在永壽宮呐,去也是白跑一趟。”

如約倒也不失望,想了想道:“既這麼,我就勞煩師父一回了。明兒有空閒的時候,打發人替我送過去,就說我叩謝娘娘的恩典。”

程太監說成啊,接過了她的包袱,展開一角看了眼,歎道:“好精細的針線,費了不少工夫吧?”

如約赧然笑了笑,“下值後胡亂做的,不知是否入得了娘娘的眼。”

程太監說必是可以,“這麼好的手藝,內造衙門那幾個繡娘可做不出來。”邊說邊原樣收起來,大包大攬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交到金娘娘手上。”複又對楊穩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地調侃,“典簿好福氣,可叫人眼熱壞了。”

楊穩十分尷尬,擺手不迭,“程爺說笑。”

程太監沒再說話,拿肩頭子頂頂他,就表示心照不宣了。

不過今天的羅衣數量多,又兼有一造兒出宮病故的內官,退回了當初贈賜的蟒衣,因此又耽擱了好一陣子。

程太監讓人把衣裳搬來,萬分嫌棄地掖著鼻,仿佛這些舊物能蹦起來打他一拳似的。

“裡頭總共十八件,五件活的,十三件死的,和張爺交代仔細。”

之所以交代仔細,是因為這些蟒衣要重入針工局的庫。雖說是走個過場,最後都要銷毀,但上頭還有金絲線,能拆下來提煉。唯一耗費的,不過是些不要錢的人工。等金線化成了金疙瘩,主事的按著份額分一分,屆時肉肥湯也肥,彼此皆大歡喜。

如約把他交代的一一應下,這時候天將要擦黑,得趕緊出宮去了。

辭過程太監,一行人過春華門,經壽安宮東夾道往北,拐個彎就出廊下家。因今天是元宵節,宮門晚闔,處處張燈結彩。尤其是廊下家,被各色宮燈點綴著,那份精美和熱鬨,真可以於宮掖一角,嘗透市井煙火。

然而這煙火是把雙刃劍,熱鬨雖熱鬨,隱患卻不小。他們還沒走到跟前,忽然聽人聲沸騰起來,七嘴八舌大喊“走水了”。

如約正納悶哪裡起了火,不過一眨眼的光景,火苗就竄上了西長房的屋頂。一時鬼哭神嚎伴著房屋物件燃燒的嗶啵聲,那火舌被風一吹,扯出了遮天的旗幟。

天上在下雪,底下大火熊熊,要把天燒個窟窿似的。

楊穩忙把她攔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卷起袖子,接過了運送來的水桶。眾人亂哄哄忙著救火,人來人往,水箭四射。但這廊下家平時作為買賣街,易燃的東西遠比彆處多,一旦火頭起來了,實在是壓也壓不住。

蓄水的銅缸很快被掏空,火班架起了四門激桶,也沒能立時把火撲滅。加上風漸大,大有向東蔓延的趨勢,就快燒到順貞門上去了。這下驚動了各處,錦衣衛從玄武門上趕來,無數妝蟒堆繡的飛魚服穿行於火海中,到最後連皇帝都聖駕親臨了。

如約站在那裡呆看著,天上的雪沫子紛紛掉下來,落在她的頭發上,衝進了她眼窩裡。

這場大火,仿佛舊日噩夢重現,也是衝天的火焰,也是這群穿著大紅緞五色壓金蟒袍的人……

五年前的金魚胡同,和今天一模一樣,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