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弦外之音,是讓她也收起指甲,像這貓一樣順服吧!
不過人還不如貓,貓能還手,人若起反骨,怕是連命都沒了。
如約深明白裡頭的下馬威,欠身道:“奴婢原是針工局裡做粗活兒的,得娘娘抬舉,才有幸進宮。往後一定老老實實當差,一切聽娘娘的安排。今兒是頭一天認主子,奴婢給娘娘磕頭,恭謝娘娘的恩典。”
她說著,提了袍子跪下來。永壽宮二月裡已經撤了地毯,膝蓋頭子磕在青磚上,又冷又硬。
金娘娘不過是想讓她知道規矩,她是個明白人,也表了態,金娘娘滿意了,於是轉變了態度,和聲道:“既入了我永壽宮,往後就是我的人了,隻要你聽話,好好當差,我不會虧待你的。”說著又想起了那方雲肩,順帶便的提了一嘴,“你怎麼知道這雲肩能合我的心意?要是送來,我看不上眼,那豈不是糟蹋了你的一片心嗎?”
這種時候就得善於溜須拍馬了,如約道:“奴婢曾為娘娘改過那件十樣錦的袍子,略略明白了娘娘的喜好。娘娘高雅,不愛太過俗麗的顏色,酪黃配上鬆霜綠,既清麗,又正迎合春暖花開的節氣,娘娘戴著玩兒,應應景也是好的。退一步講,就算娘娘瞧不上,那也是我學藝不精,更該好好琢磨自己的技藝。隻是沒能酬謝娘娘賞賚,慚愧得很,等日後有了拿得出手的活計,再來孝敬娘娘就是了。”
她手藝好,會說話,也乖順,照著金娘娘看來,是個容易調理的丫頭。這樣的人放在自己宮裡,要什麼吩咐一聲就是了,必定又快又妥當,不比和內造處扯皮強多了!
不過這一身內官監的衣裳穿著,著實有些埋汰。金娘娘上下打量了她兩眼,“與人織紈素,自著藍縷衣啊。”偏頭吩咐繪雲,“讓人帶上她,去內造處領宮衣去吧。”
繪雲道是,把人領出偏殿,隨意叫住了個宮女:“乾珠,你帶著魏姑娘,上延慶殿去一趟。再有,你們直房還有一處空兒,就讓她跟著你們住吧。”
繪雲吩咐完,轉身便走了。領了命的宮女這才直起身招呼如約,“魏姑娘,你的針線做得真好。上回娘娘穿上,我們都瞧見了,娘娘喜歡得什麼似的。”邊說邊牽著她走出了宮門,熱絡道,“你住我們直房也挺好,我們房裡原本兩個人,昨兒新進來一個,今兒又加上你,更熱鬨了。”
如約對待新結識的人,總是溫存裡透著客氣,“隻怕我一來,讓大家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乾珠道,“原就是給人當差的,三個是這麼住,四個也是這麼住。我和印兒進宮有時候了,沒得升發,也不是講究人兒。魏姑娘要是心裡有什麼想頭,大可敞開了說,不用憋著。”
如約抿唇笑了笑,“姑姑往後就叫我如約吧。”
乾珠爽快說好,“你也彆叫我姑姑,我哪兒是什麼姑姑,不過是個鋪床疊被的。我叫乾珠,乾坤的乾,名字取得怪大吧,可惜乾上了伺候人的營生。”
如約之前聽繪雲喊她的名字,就覺得有幾分親切。引珠乾珠一字之差,脾性卻好像差不多,因此也不覺得生分,和煦地寬解著:“采選總也逃不過,大抵都是伺候人的。等再過兩年放出去了,興許您也被人伺候了。”
乾珠聽得高興,捂嘴笑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說話兒到了內造處,恰好遇上掌事的高太監,他一見如約,訝然道:“魏姑娘上永壽宮聽差去了?”
如約“噯”了聲,“往後還請師父多幫襯。”
高太監卻有些惆悵,嘖嘖道:“我那回說的,上廊下家來多好,又有好吃的,又有好玩兒的,不比在金娘娘處輕省?”
一旁的乾珠和他也相熟,插嘴打趣:“高師父,可留神說話。我是永壽宮的人,您擠兌我家娘娘,我回去告一狀,您可要吃掛落兒啦。”
高太監忙說不敢,“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擠兌貴妃娘娘?”
待領了宮衣出來,乾珠對如約說:“彆搭理那些太監,淨了茬,連心肝都黑了。太監已是人下人,供太監取樂,那還活個什麼勁兒!永壽宮當差雖不輕省,但名聲總歸是好的。難得逢萬歲爺駕臨,娘娘大方著呢,底下人個個都有賞。”
既說到皇帝,如約自然要打探,“萬歲爺難得來永壽宮嗎?我原以為娘娘是貴妃,萬歲爺自當格外抬舉著。”
乾珠道:“來得雖不多,比起其他宮室,已然算是抬舉的了。”
宮裡有哪些嬪妃,如約都了熟於心。除了金貴妃、鐘粹宮的淑妃、翊坤宮的閻貴嬪,這三位主位,餘下還有大大小小十二位貴人、選侍,散居在東西六宮。當今皇帝的後宮人數不算少,但正經得高位的不多,也就是說皇帝暫且還沒有特彆寵愛的人,自己巴結金貴妃,目前來說算是最穩妥的了。
心下有了數,就不能再打聽了,打聽得多了讓人起疑,畢竟人心隔肚皮。
低頭跟著乾珠進了宮女直房,這裡的住所比起針工局好多了,至少不與臭氣熏天的茅廁毗鄰,夏天也不會有綠頭蒼蠅在頭頂嗡嗡打轉。
乾珠指了一張床榻給她,幫她把鋪蓋卷放置好。
正收拾的時候,外麵又進來一個人,腳步走得快,險些沒刹住。待站定了,才仔細打量如約兩眼,“又來人了?”匆匆忙忙把包袱夾在腋下,順手拿起桌上兩粒白果塞進嘴裡,一麵說著“我叫印兒”,人已經跑出去了。
如約沒來得及和她打招呼,訕訕回頭看了乾珠一眼。
乾珠笑道:“她就是這樣,尾巴尖上點了火,走路都帶冒煙。她是北邊翊坤宮閻貴嬪跟前梳頭的,閻貴嬪一天換十八個發式,今天八成又要換新款兒,她才連蹦帶跳回來取家夥事。”
其實光聽宮裡女人們的故事,倒也多姿多彩,饒是做了皇帝的嬪妃,照樣各有各的脾氣喜好。
乾珠把她的宮衣抻起來,揚了揚手道:“快換上吧,換上了回殿裡,繪雲姑姑自會給你交代差事的。”
如約忙脫下身上那件灰藍的衣裳,換上了紫色的折枝小葵花團領袍。
這袍子,許多都是出自針工局,腰帶卻有專門的衙門製作。金邊束帶上縫滿珠珞,單是一條帶子,就值外麵農戶一年嚼穀。但宮女見得多了,沒什麼稀奇,乾珠利落地給她紮上,又取來絹花的烏紗帽,一下子扣在了她腦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