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句聲音極低,被風一吹就散了,竟讓人分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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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流雲殿,綰鳶見希筠麵色有異,又見帝姬一副有心事的模樣,當著麵也不敢多問。
是夜。
元貞做了個夢。
夢裡,她又回到那寒冷無比的北遷之行。
因為她苟且偷生,又善於諂媚邀寵,在慕容興吉的庇佑下,她在北戎軍營裡過得還算不錯。
至少比其他同為階下囚的人來說,算得上是極好了。
慕容興吉很喜歡她。
正確來說,就像自己有個極為漂亮又難得的擺件,很是願意在人前昭示對她的寵愛。
開拔回北境的路,遙遠又漫長,因此沿途北戎人很喜歡拿俘虜來的大昊皇親貴族們取樂。
尤其慕容興吉,他十分喜歡設宴‘邀’一些原大昊的皇親國戚們來赴宴,宴上或是讓他們卑躬屈膝侍奉酒水,或是拿他們羞辱戲耍取樂。
每次設宴都會帶上她。
他格外喜歡看見她被他擺得高高在上,而那些原大昊的皇親高官隻能無能狂怒的憋屈模樣。
一旦露出不恭之色,輕則遭受打罵,重則丟命。
就這樣,明明同為階下囚,她卻成了一眾大昊人的對立麵。
無數人唾罵她有違婦道,不知廉恥,居然逢迎亡國之敵,靠出賣皮肉色相苟活。連早年在大內時,她被人構陷汙蔑的訛傳之言,都被人拿出來一一重提。
各種惡毒的咒罵、唾棄,各種羞辱言辭,仿佛她才是那個亡了大昊的人。
有人當麵唾罵,遭來一頓毒打,有人表麵不敢罵,暗地裡也沒少唾棄她,也有人表麵罵她,私下卻偷偷找她,求她庇護。
人性百態,顯露無疑。
彼時,大昊雖國破,皇族也儘遭擄掠,但偌大的疆土還未被北戎占領,各地仍有抵抗軍。
這些抵抗軍,有的仍有忠君報國之心,一直沿路偷襲北上歸朝的北戎軍隊。有的則各自為政,野心四起,自起山頭。
偌大的疆土,亂象眾生。
試圖來拯救皇族的抵抗軍,注定是飛蛾撲火,畢竟兵力有限,人家又有人質在手,開始還十分頻繁,漸漸的越來越少。
隻有一支隊伍還在堅持,那就是楊變所領的抵抗軍‘獠牙’。
她第一次和楊變見麵,是在她的帳中。
營帳裡突然闖進來一個陌生的漢人,她還以為又是那群淪為階下囚的官員文人,派人來試圖說服她去死。
是的,眼見她厚顏無恥,哪怕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也麵不改色,絲毫沒有愧疚之心。那些人又轉變了方法,改為了苦口婆心試圖說服她。
從國家大義,到女子名節、皇家榮辱,各種苦口婆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甚至不忘與她舉例,某某妃某某家妻妾,為保全名節榮辱,主動求死等等。
她以為此人又是來說服她去死的,不禁冷了眉眼。
“彆浪費口舌了,我不會主動求死的,你趕緊走吧,彆又枉了性命。”
對方詫異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個稱得上嚇人的笑。
“我不是來讓你求死的。”
“元貞帝姬,幸會,我是楊變。”
幸會?
得幸所會?
她何德何能!
……
彼時,她對楊變此人之名,如雷貫耳。
此人用兵大膽,驍勇善戰,又自創戰陣,所帶領的隊伍人數雖少,卻十分難纏,很是讓北戎鐵騎頭疼。
旁的反抗軍來偷襲,不過飛蛾撲火,楊變帶領的反抗軍卻如附骨之疽,一直咬在北戎隊伍後麵不放。
讓慕容興吉恨得是咬牙切齒,不止一次在她麵前大罵此獠該死。
也是在那時她才憶起楊變此人,想起當初他大放厥詞辱沒自己,事後雖聽父皇說是有人故意曲解訛傳,但此後每每聽聞此人姓名,心底都不禁會升起幾分厭惡感。
尤其每次伴隨著此人姓名而來的,都沒有什麼好事,大多都是他又做了什麼什麼惡事。
饒是她幽居清陽宮,都能聽聞此人事跡,可見其惡形惡狀。
萬萬沒想到再次聞其名,竟是這般境況。
隻能說是人生無常,你看到的並不一定是真實的,你聽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如她,亦如他。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他竟敢獨自潛入北戎軍營。
那一刻她是真慌了。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你速速離開,一會兒出去我給你指條路,你順著……”
她以為對方潛入,是為了竊取北戎軍情,大概是被人發現了,才會誤闖她的營帳。
“元貞帝姬,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自此,元貞才漸漸平靜下來,開始細思此人的來意。
那是她第一次與楊變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