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洪稀裡糊塗,在劉崇舉事那日被傳去,還沒明白過來便成了從黨,坐實罪名,百口莫辯。
因事關重大,隨後,朝廷派了專使來這裡督辦此案。
那位專使,便是當朝太子李承煜。
可惜那時候,她與李承煜還是陌路,完全幫不上什麼忙。
劉洪被殺,章氏發了瘋,抱著孩兒投了水,楊家家破人亡。而自己和阿菊,當時雖未被牽連,但再次流離失所,所幸驛丞收留寄居,尚有一容身之地。阿菊拚命地乾活,兩個月後,那天早上天沒亮她如往常一般去挑水,挑到最後一擔,一直沒有回來。
當時菩珠在馬廄切草,見她遲遲沒回,不放心找過去,找到了,看見她倒在井邊,身邊是隻打翻在地的水桶。
水潑了一地,溢在她的身下,浸濕她的衣裳。無論菩珠怎麼叫她喊她,她再也沒有醒來。
她的菊阿姆,就那樣活活地累死了。
最諷刺的是,就在三天之後,她收到了消息。祖父罪名洗脫,她被召入京。
菩珠眨了眨眼,立刻笑給阿菊看。
少女一身粗服,卻烏發如雲,襯得一副貝齒更是潔白如玉,笑容燦爛無比。
阿菊心滿意足,牽了她手帶著繼續往楊家去,就好似她還是當年那個剛來這裡時什麼都不懂,就隻知道緊緊拽著她衣袖默默流淚的小女孩。
菩珠乖乖地任她牽著自己回楊家。
幸好,這輩子竟有機會重生來過!
這一次她不會重蹈覆轍,如那灶膛裡迸濺出來的火星子,光跡稍縱即逝。
她不但要做回原來的位置,長長久久,再接回父親遺骨,還要保護好阿菊。
是的,現在該換自己來保護她,這個用她並不豐厚卻是全部的羽翼,在生命最後一刻也在儘全力庇護自己的人。
還有楊洪,他對自己是儘心儘力。前世不知道沒辦法,現在知道了,怎麼可能見死不救。
……
楊家很快就到,老林氏正在院中抽柴火,聽到兩人開門進來的聲音,扭頭盯了眼阿菊手裡的東西,認出是用來焙香鹽的。
費這些錢,隻為給菩珠每天洗漱用。以前看見了,她總要嘲諷幾句,今日卻不作聲,也沒指派活計,隻撇了撇嘴,扭頭繼續抽柴。
菩珠便知楊洪回家了,不見他人,應當是在屋裡。
果然,她聽到兩夫婦說話的聲音傳了出來,似起了爭執。
老林氏神色變得緊張,急忙走到門口,耳朵貼在門上。
屋裡起先聲音還小,漸漸越來越大,她擔心章氏吃虧,想進去勸架,又不敢,等聽清楚楊洪竟在斥責章氏,說她虧待恩公之女,急忙回頭衝菩珠擠眼,命她快去勸和。
菩珠走了進去,隔了扇門簾,聽到裡頭楊洪怒道:“當初我巡邊,遇狄人大隊人馬,若不是菩公早獲悉有異動,及時趕到相救,我這顆腦袋早成了狄人掛腰間的賞金了!你當時已是嫁了我的,沒當寡婦,全是菩公之恩!我聽說你現在大雪天差她去凍河洗衣?她才多大?自己兒子是肉,旁人女兒便是泥了?我俸祿如今雖減,但多養她一張嘴,便吃垮你不成?你再敢這般待她,我休了你!”
床上孩子被驚醒,哇哇地哭,菩珠正要進去勸和,章氏已抱起孩子,一邊搖著哄,一邊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是我一時糊塗,今日起我將她當親生女兒看待便是了!瞧瞧,你兒子在看你呢,這麼凶,當心他嚇到了!”
章氏哄男人的手段也是不錯,妻子這樣,楊洪再大的怒氣也發作不起來了,又警告幾句,見她唯唯諾諾,也就作罷了。
菩珠進來本是勸架,夫婦既然不吵了,她也就沒必要進去,轉身正要離開,忽聽章氏又道:“今年不是又要考績了嗎?有個事和你商量下,劉都護快過壽,我聽說長史妻貪財,從前住郡城時,我認識那婦人身邊的一個老媼,她答應幫忙,讓長史妻認你做個遠親,叫長史借劉都護此次賀壽的機會引薦你。事若成,往後不定就翻身了,再不用被那個都尉打壓。”
楊洪一頓:“我們家哪來那麼多錢?”
章氏道:“從前有些積餘,不夠,再向放貸的借就是了。隻要能成事,還愁還不起?賭一把便是。長史懼內,定會聽從。”
楊洪搖頭:“萬萬不能!那些錢能借?利滾利,一年下來,一百錢變萬錢!多少人因借了這錢妻離子散?不必了!”
章氏繼續勸,楊洪態度堅決:“不許你再提這個了!如今雖比不了從前,也不是吃不飽肚子。我再做一年,要是還被都尉打壓,到時候再說!”
章氏不作聲了,開始和丈夫說彆的事。
菩珠退了出來,回到自己屋裡。過了一會兒,有人來門口叫楊洪有事,楊洪出去了。
他一走,章氏就把老林氏叫進了屋,關上門。
菩珠急忙出來,順手拿起靠在牆角的掃把,一邊掃地,一邊慢慢往門口靠,最後停下,屏住呼吸側耳聽著裡麵隱隱傳出來的說話之聲。
果然,和前世一樣,章氏沒有輕易放棄自己的計劃。
她讓老林氏明天搭驛車走一趟郡城,去找長史府裡那個姓黃的老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