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也不好多說內情,便拿了回來。
楊家這場風波總算渡過去了,楊洪對菩珠極是感激,章氏卻心裡有怨。
丈夫分明已經被自己說服了,忽然又改回了主意。聽老林氏講,當時菩家女兒追了出去,在外頭拉住他鬼鬼祟祟說了半晌的話,必是她從中作梗。
雖然借了錢,卻多嘴多舌,害丈夫白白錯過了一個這麼好的升遷機會。
過些天楊洪再次出門,要去新的烽燧巡查,地方更遠了,下回回來至少要一個月後。等丈夫一走,她自己不敢再做臉色,卻任由老林氏每日逐雞攆狗,指桑罵槐,對著家裡的狗罵什麼“白給你吃了這麼多飯,不知好歹,連家都不知道護,隻知多嘴多舌,挑撥離間”之類的話。
菩珠懶得和她們計較。
說實話,現在能上她心的,也隻有和自己未來有關的那些事了。
雖然她相信,事情一定會朝著自己所知的方向發展,但目前為止,她還缺少個有力的證明。
這就是一個證明的機會。但事情隻要一天沒如她所知那般發生,她的深心裡總還是略微有點不安,最近每天都在暗暗等著劉崇作亂,一天一天,隻覺日子過得太慢,有些難熬。
就這樣十來日後,這日傍晚,老林氏外頭回來,鼻青臉腫,兩個眼眶烏青,門牙也缺了一個,滿口是血,說話含含糊糊,痛苦地嗚嗚不停。
章氏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問了幾句,方知她方才在鎮外的河邊洗完小倌兒衣物要回來時,看見身後不遠的地上有個銅錢,走幾步,又看見一個,再幾步,再是一個,似有人錢袋破了掉漏出來,撒了一路。
老林氏以為自己今日走運發財了,心花怒放,眼睛盯著錢一路撿著往鎮外去,一頭鑽進了野地裡,共撿了幾十個錢,正興奮著,突然被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人用個破麻袋套住了頭一頓胖揍,揍完一哄而散,等老林氏掙紮著扯下袋,周圍已經空蕩蕩的,連個鬼影都不見了。
最氣人的是,方才撿來的那些錢也被搶走了。
章氏氣得大罵,老林氏則是痛苦不堪,嘴巴腫得飯也不能吃,哎呦哎呦呻|吟個不停。
天黑後,菩珠照舊陪阿菊去驛舍,阿菊自然不讓她乾活,閒著無事,她到馬廄給驛馬添草料,正忙著,忽然聽到半空一個聲音道:“最近在忙什麼?”
菩珠扭頭。
少年橫臥牆頭,一臂撐著腦袋,低頭看著自己,嘴裡叼著根野草,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正是已經半個月沒碰見的崔鉉,一身戍卒打扮,看他這懶洋洋橫臥牆頭的架勢,過來應當已經有一會兒了。
見菩珠不理他,他從牆頭跳了下來,走到她身後道:“我聽了你的,在跟楊阿叔做事了,今日不是我偷懶,是他派我回來有事,明早我就要回去的。我餓了!上次你答應給我拿吃的,吃的呢?我來討了。”說完向她攤開手,一副討債的樣子。
菩珠不理,繼續往馬槽裡分著馬料:“老林氏被打了,門牙都崩了,是不是你乾的?”
“不是……”
他否認,見她扭臉看著自己,摸了摸鼻子。
“是我。我今日回來,聽費萬說這個老婆子天天找你的茬,我就叫人隨便教訓了她一下,替你出個氣。”
他的語氣很輕鬆,說完見她盯著自己不說話,慢慢緊張了。
“你生氣了?”
他看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
菩珠想起老林氏兩個眼眶烏青的樣子,雖然不厚道,還是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起來。
“算了,下回彆乾這種事了!”
崔鉉鬆了口氣,立刻道:“行,我聽你的。”
菩珠叫他稍等,自己回到廚房。
阿菊和張媼她們都去前頭送飯菜,還沒回來。她拿了兩隻炊餅,往上頭抹了些醬,想了下,又拿了兩隻,卷在一起,順便倒了碗水,一並帶了過去。
崔鉉看起來確實非常餓,接過來風卷殘雲似的很快吃了大半。
菩珠遞水,他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放下了碗,見她朝自己又遞來一樣東西,竟是自己那日送她的釵匣,一愣。
菩珠微笑道:“我回去看了看,這釵是金質,一是太貴重,二是我確實平日沒機會戴,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如拿回去吧……”
她的話沒說完,崔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說:“你嫌它來曆不乾淨?不是我用劫道的錢買的,也不是收來的保護錢,那些全分了兄弟。這是我賣了劍買的,沒彆的,就是覺著你戴了會好看。”
老林氏今日被人莫名打一頓,菩珠就猜到和崔鉉有關,想他可能回來了,晚上或許會來找自己,所以把釵子也帶在了身邊找個機會還給他。
果然被她料中。
她是過來人。少年對自己的朦朧好感,怎可能毫無察覺?
隻是沒想到,他竟賣掉了他那把從來不離身的家傳之劍。
她心裡有些感動,但知道不可能,那便不要給他任何希望。
她遲疑了下,依然微笑著道:“我沒有嫌棄,就是覺著我不適合收……”
少年的臉色陰沉了下去,突然將手裡那隻還沒吃完的餅一把擲在地上,轉身揚長而去。
他這麼大的反應,菩珠倒是沒想到,立著,手中還捏著裝了釵的那隻匣,正尷尬無奈,忽見他又折了回來,徑直走到麵前,仿佛什麼事也沒有,從地上撿起方才被他自己扔掉的那隻餅,隨意拍了拍沾上的灰土,幾口吃完,隨即從她手裡接回釵,晃了晃,一笑,露出一副整齊潔白的齒,盯著她,目光灼灼。
“等著!總有一天,你會收下它的!”
他納入自己的懷中。
真是少年心性,來得快,去得也快,倒有幾分可愛。
見他不惱了,菩珠也就鬆了口氣,笑著搖了搖頭,正想問他吃飽了沒,忽然這時,驛舍前頭隱隱傳來一陣喧鬨,仿佛出了什麼事情。
兩人對望一眼,忙奔到前頭,隻見驛舍裡的人全都擠在了門口,議論紛紛。
崔鉉分開人群出去,很快回來,說剛剛有大隊的兵馬穿鎮而過,像是出了什麼事情。
很快,又有福祿鎮的亭長敲鑼打鼓,道剛接到上頭的命令,要所有人立刻全部歸家,驛舍裡的人也不準出來,今夜全鎮宵禁。
眾人議論紛紛,擔心是不是狄人打來了,許充催著聚在這裡的鎮上居民各自散了回家,此處也要關門了。
菩珠跟著阿菊匆匆回了楊家。
阿菊很擔心,章氏主仆也是如此,急得要找楊洪回家,都以為是狄人要打來了,獨菩珠氣定神閒,反而慢慢放下了心。
倘若沒錯的話,應當是劉崇事發。
果然,兩天後的晌午,她正在廚房裡幫阿菊燒火,老林氏氣喘籲籲地衝進院子,用缺了門牙漏口風的聲大聲地喊:“不好了!不好了!”
章氏在屋裡剛哄睡小倌兒,嚇得打了個激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怎麼了怎麼了?狄人打來了?”
老林氏神色激動:“是那個劉都護劉崇造反!剛從郡城裡收到快馬信報,貼在了驛舍大門上!聽說十來個都尉,全跟著姓劉的一塊兒給砍頭了,腦袋就掛在城門頭上呢!好家夥!還有劉崇府裡的官,大大小小,全給抓了!對了!”
老林氏瞪大眼睛,一臉的興奮表情:“聽說還照劉崇過壽收禮的名單,把上麵的人也全給抓了,一個沒剩!統統打成同黨!抓了一大串,怕是全都要殺頭!幸好!我當日半道被劫了,沒送成禮!要不然小倌兒爹爹這回還不知道會如何被連累呢!”
她的語氣聽起來似乎自己是楊洪的大救星,竟有點洋洋得意的味道。
菩珠站在廚房門口看老林氏手舞足蹈地表演完,望了眼章氏。她臉色發白,嘴巴微張,一動不動,神色慶幸,又似後怕,忽然仿佛想起了什麼,突然扭頭看向自己,見自己也正看著她,表情變得尷尬了起來。
菩珠轉身繼續幫阿菊燒火,表麵淡定,心跳實則有些加快。
終於發生了!這就是了!
很快,她就要回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