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度自然知道懷衛今晚去了哪裡,口中的那個“她”又是誰,哼了一聲:“明天你帶路上吃!”
小王子噘了噘嘴,躺了下去。
李玄度就著燈火再讀片刻的道家經,聽到身後懷衛在床上翻來覆去發出的聲音,怕燈亮著影響了他,便吹了燈火也上床躺了下去。
他閉目,靜靜地調著呼吸,排空雜念。
這是他從前在靜心經裡習來的呼吸之法,能助入眠。
一個少年,被流放在了守陵的萬壽觀裡,一千多個如死一般寂寞的日日夜夜,陪伴少年的隻有一盞青燈,一室黃卷,一隻孤影,以及這一冊偶從黃卷裡抽出的靜心經。
“四兄,你都這麼老了,為何還是不納王妃?”
李玄度緩緩地滑入了那片他潛意識中其實並不如何願意回想的模模糊糊的記憶泥潭裡,朦朧之中,正因無法自拔感到痛苦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幽幽的話語之聲。
他悚然而醒,心跳飛快,意識到自己正身在河西郡城宣威都尉府西庭某間屋的床上,繃緊的身體隨之一鬆,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沒有作聲。
“我知道你以前的事。我猜京都之中,必是沒有哪個女子願意做你王妃,要是隨你一道去守陵,豈不糟糕?”
那頑童在夜色中嘻嘻一笑,語氣幸災樂禍。
“對了,四兄你不會是到了現在還是雛兒吧?! ”
懷衛這回抱著肚子哈哈狂笑,仿佛這是世上最可笑的事,一邊笑,一邊飛快地往床裡麵滾了過去,怕他要對自己施加報複。
李玄度一動不動,麵無表情:“好睡覺了,明日還需早起。”
懷衛卻半點兒也不困。就在片刻之前,他在被窩下決定了一件重大的事情,方才說的話,不過是個引子而已,當下宣布:“我要納她做我的王妃!就是今日撫琴的淑女!本來我隻打算和她玩一下的,但方才,我決定了!”
李玄度忍不住咳了起來:“你胡說什麼?”
“我是說真的!我父王兄弟的一個兒子,十歲就娶了妻子!我也快十歲了!雖然她瘦巴巴無甚肉,抱起來肯定還不如抱小羊舒服,但我不在乎。等她做了我王妃,我天天給她吃好東西,我會把她喂胖,讓她陪我一起玩,我們再一起抱著小羊睡覺!”
“她今天為了救我,自己險些淹死了,我得報答她!”
李玄度將那菩家女兒傍晚落水上岸的濕身一幕從腦海裡驅逐出去,哼了一聲:“要是沒記錯,我也曾舍身救過你,怎就不見你感激我?”
“你我是兄弟,你不救我誰救我?再說了,我要是出了事,你怎麼向外祖母還有我娘親交待?”懷衛的語氣聽起來是理所當然。
李玄度一時無語,頓了一頓,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彆再胡說八道!睡覺!”
畫麵實在美好,懷衛越想越是興奮,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
“我說的是真的!等我到了京都,我就去求外祖母,讓她做我王妃!”
李玄度下了床,重新點亮燈,把燈台端到床頭,照了照自己小老弟的臉,盯著他:
“晚上她是不是和你說什麼了?是她說要做你王妃?”
“沒有,是我方才突然想到的,我要她做我王妃!四兄你幫幫我吧,可不能叫我的侄兒仗著他是太子搶走了她!”
李玄度沉默了片刻,腦海裡浮現出那夜在福祿驛置她與那少年深夜私會的一幕,今日又勾引了侄兒李承煜。最不能忍的,是連區區小兒她都不放過!
他冷冷地道:“她不是好人。往後你要是敢再說一句娶她做王妃的話,我就殺了她。”
懷衛嚇了一跳,生氣地嚷了起來:“你敢?”
李玄度冷笑:“你不是說知道我以前的事嗎?我都敢謀反,殺區區一個女子而已,算得了什麼!”
懷衛被他凶狠的眼神給嚇住了,方才生出的十歲納妃的雄心壯誌頓時煙消雲散,再也不敢吭聲。
“給我睡覺!”
懷衛扁著嘴,委委屈屈地躺了回去。
李玄度緩緩地籲出一口氣,正要熄燈,葉霄來了。
“殿下,方才太子派人傳了個口信,道他突然想起來還有彆的事情,明日先不回京都了,請殿下與小王子先行啟程,太子待事畢後,一定趕上。”
李玄度皺了皺眉,但道了聲知道了。
剛剛被他強行按回到枕上的懷衛還在徒勞地反抗:“他不走,我也不走。她今天嗆了好多水,晚上說話,喉嚨都啞了!萬一我走了,她死了怎麼辦?”
“死了便死了。”
李玄度無情,冷冷地應了一句,一口吹滅了燈。
黑暗中,李玄度閉目,聽著懷衛在自己裡側唉聲歎氣翻來覆去又折騰了片刻,大約困意終於襲來,沉沉地睡了過去,被衾卻也已被他給踢開,肚子露在了外麵。
李玄度替他蓋回被,掖好被角,借著夜色,看著熟睡中的懷衛,片刻之後,翻身下床,徑直開門走了出去,命人將葉霄喚來。
葉霄方回屋睡下還沒片刻,剛睡著,被告知秦王召喚,以為出了什麼急事,一凜,睡意全無,忙奔了出去。
月影蕭疏,庭院裡一道身影立在走廊的台階之上,正是秦王。
葉霄幾步奔到階下,問何事。
李玄度道:“上次在福祿鎮,我命你傳話給那菩氏,話你可帶到了?”
葉霄早忘了那事,更沒想到主上深夜不眠突然召自己,問的竟然是這種事,呃了一聲:“……稟殿下,當時便已傳了。”
“她當時如何回應?”
葉霄費力思索了一番,終於想了起來:“小淑女當時態度極好,道她記住了,還說會改。”
李玄度冷冷哼了一聲,隨即拂了拂手:“沒事了,回去睡吧。”
葉霄莫名而退,李玄度轉身回屋,看見桌上那包糕點,隨手便丟在了腳邊的字紙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