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真想問問萬曆皇帝:朱翊鈞呐,你還記得你幼年時張先生為你所著的《帝鑒圖說》嗎?為了讓還是稚童的你明白如何當一個明君,他親自為你編寫了本圖文並茂的連環畫式的教材,不說大明兩百多年,便是中華上下五千年,這都是唯一的一本“明君教育圖文啟蒙讀物”。他多盼望你成為一個千古名君,他對你傾注的心血,比自己六個親兒子加起來都多!可惜帝王多薄情寡義,張居正傾儘全力,隻教出了一個心狠的白眼狼。
你還記得萬曆八年的那場大雪嗎?
京師大寒、雪積數尺,人馬不得行,你下旨綴朝數日[注9],其他大臣們都在家享受溫暖的炭火,唯有你的張先生仍正衣冠、一人獨往,你當時聽聞張先生冒雪前來上朝,也曾“帝慟,遂上殿”,那□□會,唯有帝輔二人,你們都談了些什麼呢?或許那時,你也還想做個好皇帝的吧?
史料記載,你也曾無比敬仰、愛戴張居正,不論私下還是朝堂,你都稱張居正為“先生”,在萬曆初年,出現在奏章、起居注中的“先生”一詞,成了張居正的特指名詞。又是從什麼時候起,你開始憎恨你的張先生?是因為他對你學業要求過高太過嚴厲了嗎?是因為他阻止你派遣宦官去江南為你斂財嗎?是因為他不允許你建造用於享樂的宮殿嗎?
你本也有機會做個中興之主,可你日後怎會變成這樣呢?十年啊,他傾儘心血陪伴你、悉心教導你,整整十年。你以為你接手的大明很強盛嗎?無數曆史學家都做出了論斷,若沒有張居正,大明早在萬曆朝就滅亡了!在你之後,不知有多少人“撫髀思江陵”,懊悔得拍斷大腿盼望祈求上天再賜予大明一個救世之相,可是大明再也沒有一個像張居正這樣的能臣來力挽狂瀾了,這或許便是晚明的悲哀吧。】
在萬曆朝,即便權勢顯赫如張居正對萬曆也隻是正色規勸,並不敢如此指著朱翊鈞的鼻子罵,更何況其他人。聽得仙跡如此憤慨,臣子們早已通通都跪下了,但仙跡的辛辣質問猶如風霜刀劍直刺心扉,朱翊鈞更是麵色慘白,緊握拳頭,渾身顫抖。
明明張居正叫“明攝宗”,怎麼怪罪得倒成了他?他可是天子!後人怎能如此無禮??
本來高高興興坐在屏風後與皇帝、眾臣觀仙跡的李太後在聽到自己兒子日後如此狂悖乖謬、如此侮辱自己的恩師,一時又驚又氣,一口氣倒不上來,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萬曆朝頓時陷入一陣混亂中,朱翊鈞竟心虛驚懼到不敢與張居正對視,連忙借口去攙扶母親而躲入了內室。可沒一會兒李太後便在女醫官的針灸下醒了,見到朱翊鈞神色張惶地跪在自己床榻前,不由大慟,恨鐵不成鋼地哭嚷道:“你聽聽,你聽聽,這下連上天也不容你了!我不知你日後竟如此荒唐昏聵!連儘心儘責輔佐你的張先生都敢侮辱,早知你是這樣一個扶不起的阿鬥,早就該廢了你,立你弟弟璐王為帝!”
這下更如晴天霹靂,將朱翊鈞劈得雙腿都跪不穩了,連忙伏地磕頭,哭泣哀求道:“求母親不要如此對兒子,求母親收回成命,兒子日後一定不敢如此了!兒子一定好好對張先生,一定不會再如此,求母親不要棄了兒子啊……”
內室裡的激烈對峙與哭喊隱隱傳到外朝,但張居正第一次沒有進去為自己的學生勸解,他仍跪在大殿之中,背脊筆直,隻是微微仰起頭——為方便高居寶座的萬曆皇帝便宜觀看仙跡,他將仙跡投放在大殿的門額之上。
他看到仙跡中那年輕的女子忽然一拍手,說:“我給你們看看張首輔雪中獨行圖。雖然是AI做的,但我真是每次看都想哭呢。”說著竟起身從屋子裡取出個四四方方、又扁又薄的東西。
那東西底部泛著金屬的光澤,正麵卻像覆蓋著一層剔透的玻璃。隻見她在那扁方盒上一摁,那東西便綻放出光芒來,她又在上頭點點劃劃,很快找到了一副圖。
林菱用平板找到了彆人做的“張居正雪中獨行圖”的視頻,點開放在手機前麵。
畫麵中紫禁城被一片大雪覆蓋,金瓦朱牆都披上點點白,而遙遙的,能在漫天風雪中瞥見一個身著朱紅官袍的背影在雪中艱難跋涉,雪沫卷起了他的衣袍,大雪覆蓋了他來時的腳印,仿佛天地間唯有他一人,但他一步一步,挺直著脊梁,走得無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