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薄雪孤屻(2 / 2)

霧裡青 明開夜合 9790 字 7個月前

兩人走出便利店,重回到車上。

陳清霧扣上安全帶,同孟弗淵道了聲謝,他隻淡淡地“嗯”了一聲。

回去路上,兩人沒有一句交談。

陳清霧倒不覺得有什麼,孟弗淵一貫給人謹肅而不可親近之感。像孟祁然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卻獨獨有幾分怵他這位兄長。

孟弗淵在北城念的大學,之後又出國進修。而等他歸國,陳清霧又離家讀書去了。

這些年各有生活軌跡,聯係更是越來越少,微信從不私聊,隻是偶爾點讚。

這樣的人,陳清霧連寒暄都不知如何起頭。

好在她知道孟弗淵十分厭惡無效社交。

口袋裡手機一振。

陳清霧摸出來一看,是孟祁然打來的電話。

接通,孟祁然問她去哪兒了,馬上就要開飯了。

陳清霧說:“在門口碰到了淵哥哥。我們馬上就到了。”

電話掛斷後,一直沉默的孟弗淵這時候才問了一句,“祁然去接的機?”

“嗯。”

卻也沒有下文。

車很快到了大門外。

院裡的灌木叢和樹葉上已覆了薄薄的一層雪,陳清霧關上車門,看見彆墅門打開,孟祁然走了出來。

“下雪了?”孟祁然問。

“嗯。”

孟弗淵將車熄火,下車前往外看了一眼,陳清霧站在孟祁然麵前,孟祁然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拍去肩膀和帽子上落下的幾許飛雪。

他們由來如此親昵。

孟弗淵輕摔上門,孟祁然望過來,笑著打聲招呼,“哥你生意談完了?”

孟弗淵十分平靜地點了點頭。

三人一道進屋,孟祁然和陳清霧走在前。

孟祁然似小孩開火車那般的,將手搭在陳清霧肩上,輕推著她往餐廳去。

菜已經上桌了,兩家家長正在落座。

祁阿姨很是驚喜:“不是說有個飯局,今天不回來吃飯嗎?”

“改了下次。”孟弗淵沒有多作解釋。他克製自己不去看陳清霧,同陳爸爸和陳媽媽打了聲招呼,說道,“叔叔你們先吃,我換身衣服就來。”

他穿著三件套的正裝,很是板正,不適合家宴。

沒多久,孟弗淵過來了,換了件圓領的黑色毛衣,也似順便洗了把臉,額前頭發沾了些水珠。

“快坐。”祁阿姨拉開身旁椅子,待人坐下以後,笑眯眯地遞過餐具。

兩家來往甚密,客套的虛禮一律省略。

家長關切地問起幾個小孩的近況。

如今孟弗淵常居東城,陳清霧在瓷都工作,而孟祁然沒個定數,不止東城、南城、瓷都三地,全國各處都有他的蹤影。

孟叔叔笑問:“清霧還是在翟靖堂那兒工作?”

翟靖堂是知名的陶瓷藝術家,陳清霧取得皇家藝術學院陶瓷與玻璃專業碩士學位之後,就往翟靖堂老師的工作室投了簡曆,以百裡選一的概率被選中。

“目前是的,不過準備年後辭職。”陳清霧將筷子放下,坦誠說道。

陳媽媽說:“不是乾得好好的嗎?辭職了準備去哪兒?”

陳清霧在翟靖堂的工作室待了兩年,拉胚、施釉、燒窯……各類瓷器陶器燒了個遍,大大補足了她作為學院派經驗和技術上的不足。

積累多了,便有試做自己的東西的衝動。

“想自己成立一個工作室,不過目前隻有初步想法。”陳清霧說。

陳爸爸有幾分不悅:“我看你這想法純屬異想天開。工作室開在哪兒?啟動資金何處來?開張後去哪兒拉客戶?這些都想過嗎?”

當然想過。

但陳清霧沒說話,她不想與父親多做爭辯。

孟祁然則笑說:“我看霧霧最好先休息半年,累得這麼瘦了。”

孟弗淵看見孟祁然抬手輕輕捏了捏陳清霧的小臂。

祁阿姨讚同道:“就是。女孩子天天跟泥巴打交道多累啊,清霧你反正打算辭職,不如辭了先回南城休息一陣。你不在我總悶得慌,連個逛街的人都找不到。”

陳清霧微笑,聲調依然很輕,“不工作沒有收益呢,工作室還不知道要貼進去多少。”

孟祁然說:“不還有我嗎。”

“你拿命賺的比賽獎金,我不敢花。”

“賺了不就是給你花的,我自己又沒什麼大的開銷。”

“你年後就要參加比賽,弄設備也需要用錢。”

“能找讚助商,花不了幾個錢。我上屆成績還行,已經有人在找我談讚助了。”

大人們聽他倆小情侶拌嘴似的,都露出了微笑。

隻除了孟弗淵,他垂眸喝水,神情平淡,毫無波瀾。

這話題結束後,陳爸爸問起孟弗淵:“我聽老孟說,弗淵你今天去跟陸家談合作了,談得怎麼樣?”

孟弗淵研究生時就拉起了一支四人團隊,做醫療機器人的算法設計,回國以後,順理成章地注冊了自己的公司。

閉關研發兩年,核心團隊設計的醫療機械臂獲得融資,又過關斬將取得資質,正式投產,經過多次迭代更新,成功入駐某公立醫院,並輔助外科醫生完成了一例腫瘤切除的臨床手術。

現在正在研發的產品,將在第一代機械臂的基礎上,進行徹底的算法重構和硬件更新。

陸家的SE Medical專攻醫療器械研發與製造,資曆深厚,與南城好幾家三甲醫院有深度合作關係,孟弗淵想拉上他們一同推進新項目。

孟弗淵說:“初步達成意向了。SE是做傳統器械起家的,參與人工智能產業非常謹慎,後續還得再詳談。”

陳清霧此時開口,“你說的SE,是不是SE Medical?”

孟弗淵看向她,點了點頭,“接觸過?”

他沒想到陳清霧在認真聽他說話,他做的這行實際非常枯燥,孟祁然都常常聽得百無聊賴——不過也沒什麼,各人有各人的命,祁然生來就是要做閒散少爺的。

陳清霧說:“他們研發團隊之前聯係過翟靖堂老師,請他幫忙製作一種陶瓷組件,好像是用作設備裡的絕緣材料。”

孟弗淵說:“SE有更完善的材料實驗室,那應當是我拜托他們做的一個材料屬性測試。”

“這麼巧。”陳清霧微訝。

孟弗淵“嗯”了一聲,神情依然清淡。

陳媽媽接了話,笑問孟祁然:“祁然最近在忙些什麼?”

“年後有場live,春季開始摩托車錦標賽第一站。”

陳媽媽笑說:“聽起來還是我們祁然最自由。”

祁阿姨不以為然,“自由什麼,就是瞎折騰。二十五歲的人了,一點也不著急。你哥在你這個年紀都已經在準備自己創業了。”

孟祁然挑眉:“也不知道是誰,提前叫我留幾張比賽的前排票。”

“我那是想去盯著你,免得你沒個分寸。”祁阿姨笑說,“你是不著急,也不考慮考慮清霧。”

孟叔叔也點頭:“祁然,你自己得有個打算。”

孟祁然大陳清霧一周,兩人先後於同一家醫院出生。

陳孟兩家本就交好,兩個小孩仿佛是照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個標準樣本一路長到大。

從幼兒園到高中,兩人都在同一所學校。孟祁然高中時成績一直在中遊徘徊,為了跟陳清霧一道去北城念大學,高三懸梁刺股一整年,考了北城一所一本院校。

陳清霧本科畢業去英國留學,孟祁然也申請了同一所城市的大學。

背井離鄉,家裡照顧不到,研究生那一年,隻有兩人在倫敦相依為命。

在孟弗淵和陳孟兩家家長眼裡,陳清霧和孟祁然是板上釘釘的一對兒,甚至今年中秋,父母還半開玩笑似的念起,說是不是得開始準備婚房和彩禮了。

孟祁然笑了笑,選擇將孟弗淵拉下水:“我哥今年三十一,他都不著急,我著什麼急。”

陳清霧微微抬眼去看孟祁然。

果然,又是那般不置可否的笑。

孟祁然天生的人群焦點,走到哪裡都討人喜歡。

隻有陳清霧知道,他這人骨子裡實則有些淡漠,對大多數的事情都漫不經心,隻不過大家往往隻會注意到他的熱烈,而忽略他的冷淡。

陳清霧本就食欲不盛,此刻更是胃口儘失。

孟弗淵目光在陳清霧臉上輕輕一落,看見她忽然間神色黯淡。

他回了孟祁然一句:“你先管好你自己。” 語氣與溫和二字毫不沾邊。

眼看孟祁然吃癟,祁阿姨笑說:“你非得捋虎須,我們都不敢管你哥的私事。”

這話題暫且結束了。

陳清霧實在吃不下,但環視一圈,大人們邊吃邊聊,似仍在興頭上。

她隻好舉筷,隨意搛了一箸青菜放進碗裡。

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扒拉著那兩片菜葉,以顯得自己有事可做,忽見斜對麵孟弗淵落了筷。

孟弗淵說:“我還有個電話會議,就先失陪了,叔叔阿姨你們慢吃。”

陳爸爸忙說:“沒事兒,我們也快吃完了。”

孟弗淵下桌沒過十分鐘,陳清霧以為原本還將至少持續半小時的飯局,就這般告一段落。

保姆過來收拾餐桌,大人仍舊去茶室打牌。

祁阿姨要指點保姆收拾廚房,就讓陳清霧和孟祁然先補缺。

陳清霧提不起興致,讓孟祁然打。

她坐在一旁剝了幾瓣西柚,遞到孟祁然手邊,孟祁然說手上沒空,側低下頭,讓她直接喂他。

祁阿姨“哦喲”一聲。

“你們還當麵撒狗糧。”孟叔叔自以為用上了年輕人的時髦說法,摸了張牌,又開玩笑般的說道,“老陳,回頭給我交個底,你家彩禮是什麼標準。”

陳媽媽笑:“這八字還沒一撇。”

孟叔叔看向孟祁然,笑說:“還沒一撇?”

孟祁然微微挑眉,“這得問霧霧,她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

還是那般,兩分漫不經心的語氣。

孟叔叔笑問陳清霧,“清霧,怎麼說啊?”

陳清霧放下手裡的柚子,微笑說道:“我去看看阿姨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謔,話題轉得這麼生硬啊。”孟叔叔揶揄,當她是不好意思了。

陳清霧隻笑了笑,徑自往客廳走去。

她沒去廚房,推開門往後方的院子去了。

彆墅有兩間書房,三樓的那一間為孟弗淵專用。

孟弗淵待在裡頭看文件,隨意消磨了一會兒時間,盤算著該下樓了。

起身走到窗邊,準備將方才打開透氣的窗戶關上,怕晚上雪下得大了,飄進來淋濕地板。

手掌住玻璃窗扇,不經意往外瞥了一眼,一時頓住。

窗戶下方正對著後院,後院麵積不大,祁阿姨精心收拾過,花木掩映,桌椅錯落,天氣晴好時,是個喝茶的好地方。

一人多高的油橄欖樹下,支了張藤椅,陳清霧正坐在上麵。

陰影之中,那身影清寂,一動不動,任由細雪落了滿肩。

他看了一會兒,闔上窗戶。

聽見窸窣聲響,陳清霧驀地抬頭。

有人撥開了蒲葵的葉子,背對著屋內一室暖光,走了過來。

是孟弗淵。

陳清霧立即站起身。

孟弗淵走到她跟前,目光落在她臉上,卻似乎沒有任何意味。

她剛要問是不是找她有什麼事,他說:“拿著。”

她下意識抬起一隻手,有什麼被輕輕丟在她手中。

她定睛去看,一時愣住。

那是枚打火機。

還沒反應過來,孟弗淵已收回目光,轉身走了。

陳清霧手指合攏。

銀質的,尚有薄薄的餘溫。

如果沒記錯,這枚打火機跟了孟弗淵多年。

而她驚訝的是,孟弗淵為什麼會知道,她此刻迫切需要一枚打火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