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珠確實想嫁曹勳,但也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念頭罷了,不會為此製定多麼複雜的計劃。
根據她在曹紹等貴公子那裡得來的經驗,隻要她稍稍對哪個男人流露出點興趣,就像朝對方附近拋出一條不帶餌的魚鉤,那個男人便會上趕著遊過來,死死咬住魚鉤,想儘辦法來到她身邊。
就拿曹紹來說,那是潘氏手段太高明,先叫雲珠氣上了,為了自家的體麵不再惦記這門婚事,否則,但凡雲珠對曹紹情深似海念念不忘,但凡雲珠下定決心非嫁曹紹不可,那麼雲珠相信,隻要她略施手段,定能勾得曹紹使出些類似一哭二鬨三上吊的法子,用性命威脅潘氏點頭。
早在十三四歲的時候,雲珠就清晰地認識到了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美人,曹皇後夠美了,也很年輕,可曹皇後見到她,仍然看得移不開眼。
曹勳要娶妻是鐵板釘釘的事,他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國公爺,不需要再考慮從婚事中獲益什麼,更看重的應該是妻子本身,男人都好色,隻要曹勳見到她,就該知道放眼京城,他不可能再找到一個比她更美的適婚閨秀。
總之,雲珠相信,憑她今日的三番小小撩撥,已經足夠曹勳注意到她,她沒必要再去做一些跌了她寧國公嫡女身段的事,什麼假裝跌倒投懷送抱啊,什麼尋個池塘故意跳水等著曹勳來英雄救美的常見伎倆。
她這樣的美人,又有寧國公府嫡女的尊貴身份,就該男人們爭著搶著來求她嫁。
端坐在桌案旁,雲珠隻簡單地朝兩位男客笑了笑。
曹勳很熟悉這樣的姿態,他在太多自負的少年郎身上都見過,無一不是順風順水長大的天之驕子,自以為一身本事無人能及。
謝琅也很熟悉這樣的雲珠,因為他們這些勳貴家的孩子打小就認識,四五歲的雲珠像其他同齡女孩子一樣喜歡玩過家家,若碰巧他們這些男孩子也在,雲珠會理直氣壯地要求他、李耀、曹紹或是孫廣福去扮作她的小廝,對他們呼來喝去,小仙女一樣威風。
這間雅間裡擺著的是紅木六仙桌,東西側分彆設兩把圈椅,南北各一張。
雲珠與弟弟李顯坐的是西邊,李耀原來坐東,現在有客,粗獷如他也知道把東邊的主位讓給客人,自己挪到了南邊。
曹勳自然挨著靠近他的位置坐下,對麵就是雲珠。
謝琅稍微遠了點,但也就是斜對麵。
他笑著看過去:“雲珠妹妹,好久不見。”
雲珠的視線在謝琅臉上飛快過了一遍,笑著回道:“不久前不是才在馬球場見過嗎?謝哥哥英姿颯爽,不少閨秀都贈了紅絛與你吧?”
都是老熟人,雲珠也沒跟謝琅見外,一聲“謝哥哥”喚得親昵自然,就像她小時候喚曹紹“曹二哥”一樣,也就是孫廣福長得太胖,打小就不受她待見,連聲哥哥都不願意叫他。
曹勳抬眸,看見她一雙眸子含笑注視著謝琅,白皙嬌嫩的臉頰很符合她十七八歲的年紀,花瓣似的,透著一股動人的粉。
提到絛子,謝琅半謙虛半玩笑地看向曹勳:“論紅絛數量,我遠不及國公爺。”
雲珠這才又看了曹勳一眼:“畢竟你比國公爺少立了十年的戰功,輸了也正常。”
曹勳隻是笑了笑。
李耀插嘴道:“那些閨秀都是看臉選的,論個人球技,我就算不拿第一,也能評個第二吧?”
其實他就該拿第一,但誰讓曹勳的黑隊贏了,看在總分數的份上,他願意屈居第二。
謝琅:“李兄這話可就有失偏頗了,難道顧姑娘將絛子送你,也是因為你的臉?”
雲珠驚訝道:“顧姑娘,顧敏?”
當時她走得太快,沒瞧見顧敏將絛子送了誰,李耀也沒有大嘴巴地跟弟弟妹妹吹捧他“贏了”三條紅絛。
謝琅:“正是,可見諸位閨秀並非單純看臉送絛,也有不少看的是球技。”
李耀:“彆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拐著彎損我長得醜。”
謝琅:“不敢不敢,伯父仙人之姿,李兄如何與醜沾邊,隻是過於威武,等閒女子不敢窺視罷了。”
李耀且饒了他,喊了候在門外的醉仙居夥計進來,請曹勳先點菜。
曹勳:“可有什麼新的菜式?”
店夥計彎著腰,眼睛不看亂看,恭聲報了幾樣招牌菜,另道:“今早剛到了一批海貨,正新鮮著,鮑魚、黃魚、琵琶蝦都有。”
曹勳可有可無的態度。
李耀道:“來三斤琵琶蝦,一斤白灼,兩斤爆炒。”
夥計記下,最後一共帶著十道菜名去了後廚,很快又端來美酒與三道涼菜。
李耀連倒了三大海碗的仙人醉,濃鬱的酒香瞬間就在雅間裡散逸開來。
“來,今天咱們不醉不歸!”
李耀率先端起拚酒專用的海碗,敬向曹勳、謝琅。
二人自然配合。
趁這時候,雲珠才又看向對麵的曹勳,坐姿端正的國公爺,比哥哥要清瘦些,又比謝琅偉岸,這身段真是一流。
他左手放在腿上,右手端著海碗,碗麵擋住了半張臉,露出一雙俊逸挺拔的眉形,長睫……
低垂的長睫毫無預兆地抬起,一雙溫和下暗藏銳意的黑眸直直地看了過來。
雲珠隻是自負美貌,臉皮並沒有多厚,她可以隨心所欲明目張膽地打量曹勳,但此時偷窺被逮到,她本能地逃避視線,臉頰也微微發起熱來。
作為掩飾,她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薄薄的水晶膾。
水晶膾便是鯉魚熬湯後做成的魚凍,薄薄一片色澤如玉,送進口中的刹那,襯得美人櫻桃色的唇瓣嬌豔水潤。
她旁邊還有一個少年老成的李顯,曹勳沒有多看。
白灼琵琶蝦、爆炒琵琶蝦上的也很快,每隻琵琶蝦都有手掌那麼長,一節一節的,蝦殼堅硬鋒利,剝起來需要費些技巧。
店夥計殷勤道:“小的伺候諸位吃蝦?”
雲珠瞥向店夥計雖然洗得乾乾淨淨但是已經沉澱了油汙色的手指,李顯已然開口道:“我們自己來。”
店夥計恭敬退下。
李顯開始替姐姐剝蝦,李耀見了,一邊跟曹勳打聽邊關那些戰役,一邊抓起一隻白灼的琵琶蝦,三兩下剝好,再放到妹妹麵前的白瓷小碗中。
雲珠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哥哥弟弟的照顧,早些年她還會照顧弟弟,可現在弟弟都跟她差不多高了,行事也漸漸像起了她的哥哥。
謝琅見了,也幫著剝了一隻。
雲珠跟他客氣:“你自己吃吧,我也吃不下那麼多。”
謝琅:“反正已經臟了手,一口氣剝完吧。”
他不光照顧雲珠,也往曹勳碗裡放了兩三條。
曹勳道謝,見這幾人都埋頭剝蝦,他竟也來了幾分興致,拿起一隻爆炒過的,白灼那盤顯然是李耀專門為妹妹點的。
雲珠垂眸吃蝦,其實視線落到了對麵。
身高在那,曹勳像哥哥一樣長了一雙大長手,隻是他的手跟父親一樣秀氣,乍一看像個文人。
雲珠正暗暗欣賞著,忽然注意到曹勳動作有片刻停頓,修長的食指一側冒出一點血珠,被他迅速掩飾了過去。
雲珠咬唇忍笑,帶兵打仗那麼厲害的國公爺,大概第一次剝琵琶蝦吧,手笨挨了紮。
雲珠還發現,剝完這隻曹勳便去雅間備著的洗漱架那裡洗了手,再也不剝了。
三個成年男人拚酒的時間更多。
雲珠姐弟倆吃飽了,李耀三人的筷子都沒怎麼動,仙人醉已經開了第二壇。
聽說過武官們吃席拚酒的德行,雲珠不打算繼續留在這裡當看客,趁曹勳、謝琅去了淨房,她對李耀道:“哥哥,你們陪國公爺、謝哥哥慢慢喝,我有些困,先回府了。”
李耀點頭,吩咐弟弟:“你又不喝酒,也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