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人員的估算是,等到他的身體內臟自然衰老到和老年人差不多的程度,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自然死去。
但這種所謂“自然”,就是最不自然的東西。
假如沒有這些問題,顧知白也不一定能長命百歲,但平平安安活過幾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顧父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就此死去,顧瓊也不願意。
彼時,是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最初。
私人地下研究室除了專門用於研究的房間之外,還有著一部分員工宿舍,顧瓊和顧知白就住在專門的一間房內,此時,顧瓊剛剛收到了自己父親滿懷激動的通知說是:“k30已經成功研發。”
k30,指的就是基因藥劑。
隻不過k30,已經是K係列藥劑中的第30個版本的了。
較於K係列前線版本中的各種漏洞,這款藥劑已經達到了,可以在人體上進行實驗的程度。
顧瓊要做的就是,帶顧知白去接受基因藥劑的注射。
眼睛裡沒有任何神采,就像是單純的兩個玻璃體一樣的少年,正坐在上下鋪的下鋪。
顧知白用腳觸碰著地上屬於自己的鞋子,直到確定位置,才坐在床上,彎下了腰,並撿起鞋,乖乖地給自己穿上。
顧瓊卻在旁邊像是發呆一樣的看了他半晌。
“姐姐?”屬於幼崽和少年期間的溫軟聲音響起。
顧知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了顧瓊所在的方向。
因為眼睛失明的原因,顧知白在情感以及氣息方麵的感知,達到了驚人的敏銳程度,他可以輕易的判斷出,目前的顧瓊處於相當複雜的心境中,但又無法判斷這究竟是來源於什麼。
沒有將自己的疑問問出的原因,也不過是在,顧瓊已經很累了。
照顧他這個失明且身體不好的弟弟是一件很累的事,應付那個為了研究藥劑,已經有些陷入癲狂狀態的父親,也是一件很累的事。和研究室裡的形形色色的人員交流,同樣也是。
“我們今天要做什麼嗎?”
以往的顧知白,大多數時候都是待在房間裡,撫摸著盲文書,沉浸於書籍的閱讀之中,而顧瓊則是跟隨著他們的父親去進行生物研究。
可能是天賦,也可能是耳濡目染所帶來的知識領悟,顧瓊在生物學上有著堪稱妖孽一般的天賦。研究所的所長,也曾經評價過,最多再過兩年,顧瓊在生物學上的成就就會全麵超過顧父。
“去注射藥劑。”
“爸爸說,這是目前經過實驗,已經沒有什麼副作用的一版藥劑。”顧瓊說話的時候卻微微握緊了拳頭。
其實不是。
不是沒有副作用,隻是副作用相對較小,麵對這樣的藥劑,顧瓊也曾質疑過,為什麼並沒有達到想要的程度,也要給顧知白注射,而顧父卻是說:“我們沒有時間,也不可能再研究出K40K50,K60,甚至更高級彆的藥劑了,知白等不起。”
他會死。
他甚至等不到顧瓊在生物學上麵的能力超越顧父的那一天。
人體實驗再糟糕不過,可是沒有人希望顧知白死。
他是傾注了顧母愛意誕生的孩子。
那個女人在臨死之前,給自己丈夫留下的遺願就是:“一定要好好對待知白。”
顧知白的名字在沒有出生之前就定下了。
顧知白,知世間黑白,但仍然屬於白。
那時,得知自己妻子死亡的顧父,完全忽視了自己的兩個孩子。
嬰兒狀態的顧知白,就算患病,也隻會哭泣,而他的姐姐顧瓊,在當時也隻有四歲而已。
顧瓊最多隻能抱著自己的弟弟哄,試圖讓他不再哭泣。而在那段時間,顧父因為妻子的死去,完全忽視了兩個孩子。
之後被醫生評價,如果早點得到治療,根本不會那麼嚴重,而且還有可能治愈的孩子,因此成為了顧父心裡徹底無法痊愈的病灶。
他做了什麼?
因為妻子的死亡忽視了兩個孩子。
因為自己的痛苦,忘記了失去母親的孩子比他更需要大人支撐。
他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忽視了妻子的遺言,忽視了孩子的需求,自顧自地沉溺於痛苦,無能且廢物。
但他還是一個生物學上非常知名的研究學者。
報紙上的報道,電視上記者的推崇,無數營銷號吹噓的大拿,在國際上生物學領域也被評之為老師的男人,在醫藥研究上,也有著一定的造詣。
經過顧父的主動,他聯係上了一個私人團隊。而那個團隊的目的就是為了他們的雇主研究出能延緩衰老的,基因方麵的相關藥物。
表麵上是延緩衰老,實際上所有研究人員都知道對方的目的,隻不過是為了研究出永生藥劑。
顧父也不例外,不過他和其他研究人員的區彆大概在於他們是為了錢,而他隻是為了自己的孩子。
妻子還活著的時候,最喜歡動物。她善良,溫柔,路邊充滿野性的流浪貓也會在靠近她的時候收斂利爪。
可在他的妻子,兩個孩子的母親死去之後,他就能理所當然地拿著解剖刀劃開各種流浪動物的軀體,進行各種藥物研究……
自己的父親瘋了。
顧瓊很快就確定了這個信息。
顧父是那種精神上的癲狂,理智上的正常。非專業人員,根本無法對他的症狀進行緩解,何況顧父也沒有任何想要自救的想法。
自己該怎麼辦?
顧瓊在過去根本無法得到答案。
而她的弟弟因為先天性失明,其他感官過於明顯的原因,也清楚自己的父親,或許會因為母親的遺願表現出一副愛他的樣子,可私心裡,仍然是充滿恨意的。
如果不是因為顧知白,顧母不會死。
生物學家孕育的後代,在孕育的過程中,當然會進行孕檢,其實早已經在顧知白還是個不算大的胚胎時,就已經查出他會患有各種先天性疾病。
但他的母親卻認為不該讓這個孩子,還沒有感受到這個世界就要離去,所以她選擇生下。
顧知白無法評價這是好是壞,但他的到來,引來了顧母的死亡,對於顧父來說,就是最不可接受的東西。
此後多年,顧知白都是在自己姐姐的照顧下長大的。
因此即便知道自己會被注射k30,說出口的話也不過隻是:“我現在這個年紀,已經不會因為打針哭了。所以姐,你也不用太擔心我。”
沒有任何光澤的眼睛彎了彎,就像是不能反射太陽光的月亮。
隻是一塊石頭而已。
顧瓊最終儘量將自己的心情收斂起來,她隻是說:“我會儘快調整好的。”
不管是K30的不確定性,還是自己的情感,甚至包括越來越不正常顧父。
她都會儘快調整好的。
她是姐姐,總不能讓弟弟擔心。
顧瓊主動走到顧知白的麵前,伸出了兩隻手扯住了他的臉。她微微低頭注視著那沒有任何神采的雙眸,平穩跨過變聲期的聲線,已經具有了成熟女性的沉穩。
“就算因為打針哭也沒有什麼關係,隻有笨蛋大人才會給流淚的孩子定義懦弱或者膽怯。”
顧知白保持著被扯住兩邊麵頰的樣子笑著說:“我、知、道了。”
知白真的很可愛。
笑起來的時候特彆像是會下雨的晴天。
他在很多時候看起來都不像是個12歲的孩子,至少正常的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應該還在為小升初而煩惱的同時,可能還會和朋友們玩彈珠。
而顧知白,隻會待在看不見太陽的寢室裡,摸著盲文書,在察覺到她這個做姐姐的情緒不對時,交付一個溫暖到能讓人心都平靜下來的笑容。
顧瓊牽著顧知白的手,走向了注射室的同時還告訴他說:“等你的身體好了,就直接去上初中吧。”
“到時候我們知白一定會有很多女生喜歡的,不過就算是男孩子在外麵也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那姐你不去嗎?”顧知白歪著頭,順著顧瓊的力道向前走。
“天才是不會和凡人待在同一所學校裡學那些早就會了的東西的。”
“這樣說話感覺好中二啊。”顧知白又笑了。
“不過沒關係,如果姐你是天才,其他人是凡人的話,那我就是天才和凡人的連接點,是妖孽和世界的樞紐,是……”
顧知白沒說完,他有點委屈地捏了捏顧瓊的手指說:“我的詞彙量,還不足以讓我陪你一塊中二。”
“這也太尷尬了吧。”他又笑。
顧瓊覺得研究室裡最亮的一直都不是,那些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千瓦時的白熾燈,而是顧知白的笑容。
“沒關係,隻要我知道,你是我和世界之間的牽絆就行了。”
母親死了,父親瘋了,弟弟又患有各種身體疾病,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
顧瓊存在於世的意義是什麼呢?
或許就隻是這個會對自己露出笑容的弟弟而已。
她們的麵前,就是注射室了。
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