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的人數太少,一旦支撐他們的力量剝削,不足為慮,何況就以這段時間對貴族的觀察和了解,扉間已經隱隱感覺到他們各自為政,之間的關係就像沙子一樣,一有動蕩,牽扯利益,就會立刻分崩離析。就如椿所言,就算其餘人會為六條蓮要個說法,恐怕也不過是層層包裹著私欲、為權謀劃的手段而已。
他目送最後一個跟隨遊街慶祝的人消失在小道儘頭。
如今平民、貴族和忍者之間的關係變得微妙,平民恐怕已經感覺到貴族並非高高在上、堅不可摧,也在一係列應接不暇的事件中,對貴族的敬畏和信仰迅速崩塌。
多麼容易,沒了圍牆的保護,失去守護擁簇和金錢權利的貴族的生命會如此脆弱,如同隨時可以丟棄的草芥,被棄之如敝履。
他們死前無法掩藏的恐懼,跟以前任務中死去的任何一個目標一樣。
這說不定是個契機,一個光明正大除掉他們的好機會。
他越發清楚地意識到人數龐大的平民群體的力量,如果平民意識到貴族並沒有那麼可怕,能把貴族從高高的位置拉下來,那麼,又會怎樣麵對對於接管國家的忍者呢——忍者的力量並不能無窮無儘,他們也需要借助工具、忍術,人數也和貴族一樣稀少,這樣看來,隻要平民們發現人數龐大對於任何強大力量都有碾壓的優勢,忍者的強大恐怕也沒有那麼堅不可摧。
貴族已經被趕下掌權寶座,誰又能否認,今日被處死的貴族不是忍者的明日未來呢。
他該怎麼做,避免忍者重蹈貴族的覆轍呢。
他如何讓所有人都能平等對待忍者,讓他們知道,忍者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彆,也是一同期望和平、安定呢?
他是該好好正視這個問題,從木葉裡的平民學到教訓,從他們的歡呼中得到前車之鑒,繼而做好充沛的準備麵對火之國的所有國人。
身旁的眾人並沒有知道扉間心中所想,他們的談話開始圍繞著一同處置的其餘涉案平民和雷之國的流浪忍者。
無獨有偶,警務部在五區六坊管理者家裡搜出了大量本該分發的物資,連同額外多出來的錢財,正好能對上私娼和間諜之中的金額交易差,因為暫時無法使用而分文未動地藏在新挖出來的地窖內。
真是讓人難以想象,該管理者當初是如何義憤填膺地指責間諜,原來是為了撇清關係,掩蓋自身,在利益麵前,沒人能逃脫趨利避害的定律。
事情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真相大白,雷之國的流浪忍者奧索伊左右逢源,打通關係,生生在如此周密的監管下搞出一條地下暗線,而啟動資金就是清原家,不甘被奪權的貴族利用原本在大名府就投奔自己的流浪忍者指派殺死政敵六條蓮的任務,想要趁機挑起矛盾,借機發作。
卻沒想自己會死於牽扯出來的通敵證據中。
“強者,總歸還是會希望拚殺於戰場,死於光榮,若是忍者有一天也死於這種地方……總是未免令人唏噓。”有人仍盯著河岸邊感慨,掃尾忍者正在抬橫七豎八的屍,四周彙聚起來的血泊漸漸沉融泥土,混淆成深褐色一團。
或許是秋末夕陽更添一份惆悵,令人難免感同身受,風漸起,下風口血腥味隱隱,人去之後,原本就泛黃的草坪被踩得淩亂不堪、一片狼藉。
站在最後一片餘暉之中的扉間聽到自己的部下這麼感慨,忍不住懷疑,這是當初希望結盟共求和平,避免無謂的忍者所說的話?
有這個想法的不止他一人。
“石龜部長,我不認為這種忍者之死有什麼好鼓勵的。”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突兀地冒出來。
石龜東紺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隨口說:“那你認為忍者該如何死?忍者生來曉勇拚搏,廝殺決鬥,生於亂世,死於戰火,像那些貴族一樣,毫無尊嚴地哀嚎哭求,遭受唾棄和辱罵,被普通人踐踏軀體才算是善始善終嗎?”
有人或以附和幾句,或以點頭默許,當然也有人反駁。
年輕的女忍者嘀咕幾句老古董,正要進一步理論。
旁邊的男人上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後,不卑不亢地說:“大人,忍者接受貴族、富豪買凶殺人的任務還不夠多嗎,以前我們不忠國土、頻換雇主、隻認錢財的行徑遭人詬病,被四處排擠,不得不死在廝殺中有什麼可驕傲的?貴族壓迫平民,就沒有壓迫忍者嗎。平民尚且有覺醒和反抗,忍者反而替貴族叫屈,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在胡亂說什麼,我怎麼替貴族叫屈?!”石龜東紺又驚又怒,不知道怎麼扯到自己為貴族打抱不平上。
“按照大人的意思,忍者死在戰場,善始善終,死得其所,所以貴族就該生來享受一切,就窮儘奢華,老死在富貴溫柔鄉中,這也是善始善終,不是邏輯很正確嘛。”年輕女忍者脫口而出。
她的話引起了一片騷動,稍後位置、還沒離開的眾人抬頭聞聲尋覓,想要找到說話如此不客氣的兩人,就見處在風尖浪頭的男人正拉著女人往後退了幾步……躲到一眾人高馬大的人群中,正披著長發顯得更加嬌小的宇智波椿的背後。
原來是統籌組椿分隊下的誌村家栗和秋道小柔,眾人似乎找到了這話聽起來格外熟悉的原因了,正是有什麼樣的領頭就有什麼樣的下屬,言行舉止都是出奇一致的尖銳和刻薄,過來湊熱鬨的農務部的誌村雲藏更是背著手連連搖頭,毫不遮掩痛惜自己族人被拐帶而墮落成如今的樣子。
石龜東紺忍住眾目睽睽之下的羞恥感,艱難地說:“我可沒這麼說。”
椿不管自己的身形是否能將下屬遮蓋,說出的話卻讓人跌破眼鏡,說,“石龜大人,是我沒管教好下屬,你彆計較他們的胡言亂語。”
她轉過頭給身後一個識相點的警告眼神,兩人連忙低下頭,再抬起頭時,已經換上歉意的誠摯表情。
石龜東紺見狀,頂著刀疤硬漢的臉上先是無所適從了片刻,接著變為如釋重負,他飛快地往幾步外的扉間瞟了一眼,壓低聲音,半是不滿,半是叫屈,也真難為他一個健碩男兒作出如此扭捏的模樣,說:“這種話可不能隨便說啊,椿大人。”
椿無聲地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太難得了,椿竟然也有退讓的時候,大家忙活了這些日子,會議上的商討互不相讓,每次爭得麵紅耳赤,幾欲動手,今日見血哪能不蠢蠢欲動,圍觀者對於兩方吵架都大有不嫌事大的湊熱鬨和火上澆油的心理準備。結果椿主動退讓一步,眾人紛紛露出失望的表情,眼見天色不早,都索性三三兩兩地結伴離去。
嫌慢的人直接跳下高坡,幾步涉水跨河而去。
正當石龜東紺感到竊喜,便聽椿的聲音不低不高地響起,他轉過頭,椿正含著笑看著他,看得他有些發毛。
聽不見對話的,還以為他們在友好寒暄呢。
準備溜之大吉的鹿山一看椿的臉色,就知道對方睚眥必報,不會等仇隔夜,還沒來得及逃離,就聽見秋道小柔用著極低的聲音,緊緊盯著椿一張一合的嘴巴,帶著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說:“咱們大人說——‘誰都逃不了一死……平民謀害他人的理由和手段尚且千奇百怪,說起來還是忍者的死要單調無聊且可怕得多……至於該怎麼死才算有始有終,我沒有親身經曆過,不好評論一二,看來石龜大人有豐富的經曆’……”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鹿山已經能分辨椿的喜怒,一般她陰陽怪氣地恭維彆人“大人”的時候,就是表示不爽的時候——他瞪大了眼睛,慢了一步去捂住耳朵,那邊單方麵椿的言語攻擊已經落幕。
秋道小柔快速地補全最後的話:“‘既然如此,有空之餘我倒是很願意洗耳恭聽,向您請教,石龜大人可願不吝賜教?’哎呀,我就知道大人不會輕易放過石龜大人的,可惜剛才側著身,我沒聽到前半段話。”
鹿山哪能不明白椿的潛台詞,按照這話的意思,是叫石龜東紺去死一遍,石龜東紺背對著他們,但背影已經僵硬,為此,鹿山不得不對這位石龜一族剛上來的新族長捏一把冷汗。
誌村家栗瞥了一眼鹿山,扯扯小柔的袖子,大大咧咧的女忍者連忙說:“沒關係,鹿山大人可是和咱們大人關係好著呢。”
鹿山瞪著死魚眼無語地望著她,真是謝謝你了,被椿分隊的人當作自己人,可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呢。
“啊,忘記解釋了,”小柔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鹿山大人,你一定好奇我知道他們說的話吧,我不過是僥幸——”
鹿山深吸一口氣,打斷秋道小柔道:“不用謙虛,看來椿手下的人手不僅能言善道,更是身懷絕技,讀唇語的功夫真是令人大開眼界,至於我……還有一堆工作要處理呢,就不多留,先走了。”
謝謝,你實況轉播的時候我就猜到了,鹿山伸出手拍拍誌村家栗的肩膀,一邊想,一邊快步離開,頗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架勢。在會讀唇語的能人麵前恐怕再沒有秘密了,他默默告誡自己,以後可不敢隨便在公共場合,不,就算不是公共場合都不敢亂張口,這可是一種光明正大竊聽他人的利器啊。
可怕的椿,厲害的椿,一聲不吭挑走了他族的人才,鹿山不禁暗自慶幸自家族人頗少,且沒有養成容易被鼓動的不良風氣。
至於石龜東紺,他能做的也就僅有同情罷了,已經擔任火影樓高層職位,完全不顧其他人如何解讀,說話還是這麼隨性,不看場合,讓椿恐嚇一番,說不定還有意想不到的好處呢。
石龜東紺至此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四周看去,隨著平民散去也陸陸續續地離開的忍者已經少了絕大多數,如今留在原地的,也隻有火影大人和幾米開外的幾個部長,當然,早就走出十幾米遠的人肯定是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他一時怔住,嘴唇抖動,不知道該回複什麼。
他似乎才反應過來,離得最近的火影大人正目睹這邊發生的一切,並未插手,有默許之意,而椿此刻等人散後才發作,這算什麼,給他留了一點情麵,但又不是完全留情嗎?
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比如自身綜合辦公室主任的身份,抑或是老族長踏月而歸時得到族人轉交一封不知出處的陌生信封的錯愕,即刻卸下重任選擇自己繼任後,還有那臉色灰拜的老族長對自己的殷切囑托……那些記憶紛飛,最後變成一言不發、目睹眼下一切而縱容宇智波椿所有行為的火影大人的麵龐,銀發男人神色淡漠,紅色眼眸以及麵頰上的陳年印記色好像是剛才行刑時,才被飛濺的血液汙染似的。
明明距離那裡那麼遠,怎麼還能染上血的顏色呢。
他竟然忘記了老族長叫自己千萬不要惹宇智波椿的告誡……石龜東紺站在原地一個激靈,猛然回頭,原來有一顆石子滾到了他的腳邊。
哪怕四周隻剩下幾位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僚,他也覺得臉上充斥著刺辣辣的灼燒感,全然不見剛才的得意,他的嘴巴蠕動幾下,已經變得驚悚,回過神來遲緩地搖頭:“沒有,沒有的事。”
好在椿並沒有揪著不放,真要他去黃泉走一趟。
佐助插科打諢地說:“很多公務沒做完呢,快走吧,各位。”
佐助剛走出幾步,被扉間叫住,接過飛扔過來的卷軸,原來是千手扉間決定對非法組織的處置提案,取消一切官方認可的娼寮、賭場,並對對民間自發的私人組織和黑市進行清掃活動。
之前木葉爭論不休的是選擇亂世重典還是休養生息的寬鬆政策,佐助攤開卷軸,這一次吃過虧後,嚴規鐵律便不會再有人阻撓了。
你看看貴族都要被砍頭,還有什麼不會發生呢。
“這可是個大工程,”佐助頭都沒抬,神色自然地仿佛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椿,你選擇一個全權負責吧。”
椿隻是擺手,隨手挑了一份新鮮出爐的工作塞到腰間的挎包,走得極其灑脫輕盈,遠處等候多時的誌村家栗和秋道小柔連忙緊跟而上,木橋離這裡頗遠,他們過橋時,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扉間卻還站在原地,仿佛是欣賞最後的夕陽景色,直到最後一刻的光也在他臉龐上移開。
他完全站在了陰影中。
不管岸上離去的人群如何悲歡離合,聚散無常,腳下的河流依舊一樣,餘暉的河麵波光粼粼,靜謐流淌,河麵上漂浮著肅殺霜降後的落葉,打著轉的葉子如同小船,晃晃悠悠,浮浮沉沉。
熱鬨與它們無關,死亡也是。
這條河與其他分支一樣,源起上遊南賀川,分支數條,貫穿木葉,它們曾見證了天地變遷,歲月荏苒,當初的無人之境迎來了第一波輾轉於此的人類族群,而今遍地都是居住於此的同類。
或許很久以後,就如同見證人族興起一樣,當這樣智慧的族群也都終將滅亡,它也會亙古不變,默默地注視著這一片土地,沉默和容忍地接受著世間發生的一切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