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勢力,沒有手下,沒有富裕的資財,沒有顯赫的背景,沒有出眾的天資和超凡絕俗的能力。
她擁有預裝的大殺招,可是她甚至不太可能每次在戰鬥中都能毫無顧忌地使用它,因為她根本沒有那麼浩瀚的內力和修為可以供她——或者說,供它——揮霍。
而且,她要麵對的不僅僅隻是一兩場戰鬥,而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淵藪。
她滿足不了高韶瑛的要求,隻憑她一個人,也不可能達成他的期望。
她氣得想嗤笑起來,又有點想要落淚。
她有點想對他說,她掏空了全身的口袋,竭儘所有,拿出來的東西,卻還是不足以填補他內心的巨大空洞;那麼,她該怎麼辦呢。
……可是她最後沒有說。
她想要幫助他,可是事到如今她才明白,並沒有多少她能夠做到的事。
她好像從不知何時起就已經很喜歡麵前的這個人,可是她麵對的是一條原本就沒有出口的路。
她想到高家的後山,想到那天她把他撲倒在地上一頓亂吻,直到他屈服在她不太嫻熟的吻技之下;然後他們渾身灰撲撲臟兮兮地起身,相視而笑,就像兩個突然變得最最要好的小孩子一樣,手拉著手在後山上亂轉。
她還是有一點想要找到食鐵獸。可是她卻發現他們仿佛陷入了竹林迷宮一般,走來走去連那片竹林都走不出去。
直到她唉唉叫著說自己的腳快斷了,高韶瑛才笑了一下,告訴她說高家後山的竹林裡,本來就布置有一定的陣法,她橫衝直撞地闖進來,入陣容易,要出陣的話卻是極難。
那時候,他抿著嘴唇,被雨淋濕的長睫下,眼眸裡仿佛帶著幾點星芒,注視著她,緊握著她的手,說:“……不過無妨,你遇見了我,我可以把你帶出這個迷陣。”
……可是現在,你告訴我,我遇見了你,你還能不能把我一起帶出這人生的迷陣?
謝琇注視著麵前的高韶瑛。
他垂下了長睫,遮掩住眼眸中那一絲痛苦的神色。可是她還是看到了。
她也知道他很痛苦,他有很多苦衷。他甚至在害怕,害怕著他自己太渺小,不能給她以更好的生活,更好的保護——
高家的少主自然可以動用一切劍南高家所擁有的力量,可是被高家所放逐的廢人呢?卻一無所有。
他不再站立在眾人矚目的峰巔,他墜落到黑暗的深穀中了。即使她對他再說一千一萬遍“不要怕,我也不怕,我們會好的”,他依然會怕得蜷縮起來,就像是許多年以前,在黑夜之中,一遍遍地被迫聆聽著那首執著地要他顧念兄弟之情、近乎魔障一般的搖籃曲的小孩子一樣。
她恨不得用儘全身的力氣對他好,恨不得撲上去緊緊抱住他,吻住他,把他整個人揉進自己的血肉之中。
可是,這是不足夠的。
她救不了他。
他也並沒有一刻指望過她能夠救他。
他有多麼聰明啊。他應該早就知道她不管不顧地撲上來,要開啟的是一段毫無指望、毫無未來、沒有結局的感情。可是他依然軟化在她的吻裡,蜷縮在她懷裡,每一次相聚,他都表現得又熱情、又軟弱、又溫柔、又依戀,像是想要和她永久地融為一體。
……可是明天依然會來臨。他們也終於走到了這一天。
愛情隨著軀殼一道腐朽,隻有心臟還在緩慢跳動著,每一下跳動,都仿若一場苦刑。
謝琇笑了笑,啞著嗓子說道:“……你走吧。”
總得有一個人先來說出這句話。她等著高韶瑛開口,可是他如同警惕又敏感的河蚌一般,緊緊閉著蚌殼,死也不作聲。
這一刻她滿心懷著的都是很可怕的、自我厭惡的念頭。
她想著她擁有一柄射月劍,但她卻無法劈斬開前路上的那些荊棘,給他鋪一條好一點的道路。
她想著她好歹是五大派下屬門派裡的首徒,就算不是天命之女,也應該是正義的夥伴;結果她卻愛上了一個背臨深淵的男人,還沒有能力把他從那可怕的深淵裡拉出來,反而讓他變成像如今這樣,流露出脆弱和痛苦的意味,好像整個人都像是完全碎裂又粘合起來的瓷偶,所有的接合處都無比脆弱,隻消用一根手指輕輕一碰,就會整個人嘩啦一聲重新垮塌下去,變得粉粉碎碎。
她閉上了雙眼。不這樣做的話,她擔心下一秒鐘眼淚就要從自己的眼眶裡撲出來了。
後來,高韶瑛沒有再說什麼。
他就那麼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並沒有話本中所寫的那樣抱頭痛哭、依依難舍,也沒有戲本子裡描述的那樣執手相看、灑淚而彆。
他隻是就這麼沉默地繞過她的身邊,走向了房門,徑直拉開門走了出去。
夜很寂靜,他的腳步聲仿佛一直到他走出去很遠,還能遙遙傳來;但當她定神去聽的時候,一切又都好像隻是幻覺。
他無聲地來,再無聲地離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呆呆佇立了多久,但她聽到的下一道從外麵傳來的聲音,竟然是五更的更鼓聲。
他在夜半時分前來,又在拂曉之前離去。
她空蕩蕩的大腦裡,這一刻竟茫然浮現了幾句她不知何時記下來的詩——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
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天涯地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