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飛一愕,背後陣陣發涼:他當然知道郭罡開頭投效的是玉旒雲,當初還替玉旒雲到瑞津來騙他和呂異出兵,後來又替玉旒雲掩蓋呂異死亡的真相,並促成了自己和玉旒雲的“合作”。後來郭罡離開了玉旒雲“投靠”自己,他也不是沒懷疑過,但是一路上此人助自己攻城掠地,又幫自己搜刮財寶美女,還出謀劃策在戰報中說玉旒雲的壞話……他已經幾乎完全信任郭罡了,不想,這人竟曾經密謀要取自己的性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郭罡卻顯得毫不在乎,道:“大人何須驚慌?我郭某人一向是跟了哪個主公就為哪個主公全力做事。之前我在玉旒雲手下,她要我設法取你和呂將軍的性命,我自然要替她辦到。但將軍福星高照,大難不死,我就向玉旒雲建議同你合作,大家一同建功立業。她表麵不說,心裡卻不樂意。後來我和將軍你一起想出水淹靖楊的妙計,她竟以此為由想置我於死地——將軍也見到了當日的情形,我的命還多虧將軍救下來。試問,像玉旒雲那樣的一個主公,我怎能替她賣命?”
劉子飛將信將疑:“那你的意思是……”
“將軍回到西京就向萬歲爺鳴冤,揭露玉旒雲的毒計。”郭罡道,“而老夫就替將軍做人證。”
劉子飛一驚:“哎呀,這怎麼可以!萬歲查問起來,先生豈不是……”
郭罡道:“有道是,士為知己者死。為了答謝劉將軍的知遇之恩,老夫有什麼不能做的?隻要扳倒了玉旒雲,其他的那些毛頭小子能成何氣候?將來軍隊就是劉將軍你的天下了!”說著,竟向劉子飛長揖到地。
劉子飛卻被這幾句冠冕堂皇的話繞進去了,連忙扶起郭罡,道:“先生這是說的哪裡話?先生一心助我,我自然也不能虧待了先生。在皇上麵前,隻要一口咬定是玉旒雲想毒害本將軍,她就一定逃不了罪責。而本將軍會向皇上證明,你為人正直,不忍助紂為虐,所以特地把她的計劃通報給我,使我逃過大難,從此我就收你在帳下——我也會向皇上給你求個一官半職——你就做我的軍師如何?我的親兵乃是黑甲騎兵,呂異的親兵是銀甲騎兵,現在都在駐地。既然呂異死了,他的士兵自然要收歸我的麾下。一旦扳倒了玉旒雲,收編她的部隊,天下還有誰能與我抗衡?我可揮師南下,踏平楚國和西瑤,如此功業,先生與我都可以封地稱王了!”
想得倒遠,郭罡心裡冷笑,口中卻道:“原來將軍也有親兵,指揮彆人的部隊總不及自己的部隊得心應手。”
“我帶著黑甲騎兵東征西討的時候,玉旒雲她還沒出娘胎呢!”劉子飛道,“她自己出來帶兵才不過兩年時間,區區幾營人馬要不是禁軍裡帶出來的,要不是從趙臨川那裡收編來的,和我的黑甲騎兵怎麼能相比?一個黃毛丫頭,要不是仗著自己有個皇後姐姐,皇上能讓她把軍國大事當兒戲?”
郭罡笑了笑:“她和將軍你自然是不能相比。所以將軍何必為她勞神?回到京中之後,將軍就去和趙王爺套套交情,相信趙王爺得將軍輸誠,也就不需要拿女兒去籠絡石夢泉了。”
“果然!”劉子飛被郭罡繞得糊裡糊塗,方才還滿肚子鬱悶,這時心情大好,“走走走,喝一杯去!”
郭罡笑著搖搖頭:“將軍自去開心吧,我卻還想盤算盤算回西京之後的對策。”
劉子飛道:“也好。”渾不知郭罡盤算的對策是針對誰又是為了誰,他隨手拽下欄杆外的一枝花來,揮了揮,花瓣全被抖落,他也哈哈笑著走遠了。
郭罡輕輕地哼了一聲:“劉士敬得這樣一個兒子繼承他的職位,九泉之下恐怕要痛哭流涕吧?”
四圍沒有一個人,他好像是在和鬼魂說話,而鬼魂隻用木葉的沙沙聲來回應他。他走了幾步,看到遍地的花瓣,冷笑一聲,踏了過去。
這個時候玉旒雲也在部署回京的事。她先已計劃好了,盧進穩重可靠,留下來和羅滿一同鎮守東海三省,一來可保地方長治久安,二來也給他建功升官的機會,三來——玉旒雲交代道:“鄭國雖然已經不複存在,但是他們的軍隊還有殘餘——對其中那臨時招募來的,若想回家,就讓他們回家務農,而願意留下的你二人在此要好收編訓練。尤其是鄭國水師——之前我們收服鐋國,也收編了他們的水師,隻是一直未曾操練。鐋國水師在神女關,鄭國水師應該是在蓬萊城,雖然相隔甚遠,不過以聯合演習為名聚在一處操練也無不可。你們務必要把水師訓練好,我不想落後於西瑤。”
盧進、羅滿自然答應,讓她儘管放心。
玉旒雲又道:“其實我還有些厲害的東西,本來想帶回京去,不過現在我又改變主意了。許昌不是還在跟喬日新的兒子一起修築水利麼?叫他暫時也不要回西京了,留在這裡給我辦事。”
羅滿、盧進都不知她所指何事。石夢泉卻大約猜到了。隻聽玉旒雲繼續道:“富安的碼頭有一艘西瑤福船,上麵有火炮還有鑄造書籍。你們叫許昌組織能工巧匠立刻著手研究,就地設立作坊,按照煉鐵鑄兵,製造火炮。”
“火炮?”旁邊的趙酋等人也都驚訝出聲,“能有多厲害?火槍好像不頂什麼事兒。”
玉旒雲笑了笑,望望石夢泉,示意他來回答這個問題。石夢泉就把在西瑤段青鋒所演示的火炮威力略略描述了一番:“火炮雖然也裝彈費時,但是好在殺傷力大,一炮出去,敵人早就人仰馬翻身首異處了,不像火槍,萬一瞄不準,讓敵人躲過,來不及再放第二槍,人家已殺到跟前了。”
趙酋聽了,笑道:“那可好極了。以後楚國人再弄些什麼梅花鹿土匪之類的來和我們作對,就先放一炮把他們炸平了,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玉旒雲道:“不錯。西瑤除了從外洋學來鑄造火炮的技術,他們自己的煉鋼技術也非我國所能及。我帶了他們的《鑄造秘要》回來,按照這上麵的方法鑄造我國兵器,定然所向披靡。”
“大人不是和石將軍遊玩散心麼?”慕容齊道,“怎麼去了西瑤?”
之前忙著攻打鄭國,一直也沒有時間解釋,這時才能把這“說來話長”的事略略說了一下。“本來是西瑤邀我去結盟,我也打算和他們聯合夾擊楚國,不想他們竟然腳踩兩條船。”玉旒雲道,“如今我們的確是得到了火炮和《鑄造秘要》,但是恐怕公孫天成這老狐狸也帶著一船同樣的寶貝回了楚國,現在說不定他們也開始研製起來了。”
“著實可惡!”趙酋道,“西瑤就是想趁樾楚交戰,他們好坐收漁人之利!”
玉旒雲想起段青鋒跟自己約定戰後分割天下,不由冷笑:“區區西瑤,沒有那麼大的腦袋,就想戴這麼大一頂帽子,也不怕自己被壓死!收拾完了楚國再收拾他們——當務之急,叫許昌招集工匠,立刻著手研製兵器。”
這顯然就是羅滿的任務了,他答應下來,又問:“若論能工巧匠,可能還是西京多一些,大人有沒有考慮過叫許昌跟你回京去,和工部的人一起研製?”
玉旒雲當然考慮過,也和石夢泉商量過,隻是,兩人都覺得,回到西京之後究竟要麵對什麼還是個未知之數,與其讓西京的雜物擾亂正事,還不如把火炮和煉鋼的工程都留在南方。雖然鄭地剛剛平定,但是百姓對玉旒雲還算擁護,顧長風和羅滿也一定能夠穩住這邊的局勢,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再沒有什麼地方比新建立的東海三省更適合做她的後方根據地了——趙王長年在北方和蠻族“作戰”,估計是已經把那裡當成了他的大後方,進可攻、退可守。既然趙王能如此,玉旒雲為什麼不能照葫蘆畫瓢?她要在東海三省發展生產,研製武器,訓練軍隊。趙王永遠也不要想把她困在京師。而時機一旦成熟,她從這裡直接向楚國發兵,也節省了許多力氣。
隻是現在趙王的事還不能宣揚出來,免得引起混亂。她便隻說道:“再千裡迢迢把那船東西運回西京去,豈不麻煩?將來要和楚國開戰時,又要從西京把火炮運下來,實在是花了雙倍的力氣。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工部營造司的人,我從那邊借調過來就是了。”
羅滿一拍腦袋:“果然是我駑鈍了。大人放心,我一定把這事辦妥。”
玉旒雲就又交代了一些治理地方的話,多是從郭罡獻的手劄中看下來的。她想,顧長風一定不願意聽自己的意見,由羅滿去說就好得多。羅滿自然一一記下。
不覺已夜深,眾位將領都告辭離去,隻剩下玉旒雲和石夢泉兩人。
時近月末,天幕上一鉤銀色,星輝淡淡,顯得無比寂靜。玉旒雲眺望遙遠的西北,樾國的西京也在同樣的夜幕下,但是醞釀著怎樣的變亂呢?
石夢泉知道她的心思,輕輕道:“大人不是先也說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對策。”
“可不是!”玉旒雲笑道,“就不知愉郡主撲將上來,你要怎麼對付?”
石夢泉無奈的:“你又來了。”
玉旒雲道:“我怎麼又來了?我是替你打算——謀反是滿門抄斬的大罪。趙王爺是皇親國戚,不能誅他的九族,但是愉郡主總是逃不了牽連。我們回京自然是幫皇上對付趙王爺,這事一旦開始就不能回頭了。你是這樣心軟的一個人,你會舍得她?”
石夢泉覺得她的話似有雙關,不自在地笑了笑。
玉旒雲卻不容許這樣蒙混過關,扭過頭來盯著他:“問你話呢,你舍不舍得?”
“你這叫我怎麼答?”石夢泉道,“按照律例自然她是難逃一死。不過趙王爺謀反是趙王爺的事,永澤公參與其中,還有那個容貴妃,他們事發受罰,是咎由自取,和愉郡主,還有……”
他本來想說趙王妃,卻已經被玉旒雲冷笑著打斷了:“這麼說你就是不舍得了?那你趕緊一回京就把她娶了,外嫁女不受牽連嘛。”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石夢泉感覺這有些無理取鬨的意味,“是你非要我說她該不該死,我說了,你又來取笑我。”
“我哪有取笑你……”玉旒雲嘴裡說著,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但突然厲聲喝道:“誰?出來!”
聽到小徑上一陣悉唆之聲,端木槿走了過來。“我並不是要偷聽你們說話。”她道,“我隻是想知道你們是不是要回西京了,什麼時候啟程。”
玉旒雲眯著眼睛看了看她:“你是要跟我回去見林樞麼?你不用著急。他當的是個閒差,平日就住在我府裡,你跟我回西京就會見到她的。你為我軍立下大功,我就求皇上給你二人賜婚——這件謝禮還合你心意麼?”
端木槿臉上有些嬌羞之色,但是很快又冷了下來:“我不是為你的軍隊做那些事的,我隻是為了鄭國的百姓。這畢竟是……畢竟是林大哥的祖國。”
嘴硬!玉旒雲心裡“哼”了一聲,到頭來還不是為了林樞?我和夢泉南下西瑤的消息還不知是不是林樞這小子放出去的。本來我是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漏網一人,全因你端木槿幫了我的大忙,我才打算網開一麵……我要網開一麵嗎?怎麼能做這種養虎為患的事情?如此一想,回京之後迅速收拾了林樞就成了當務之急。然而端木槿是個可用之材,倘叫她知道心上人死在我的手上,將來她還會忠心辦事麼?看來端木槿畢竟還是彆帶回京的好。卻不知怎麼留住她?
正想著,端木槿道:“林大哥我自會去見他。不過我目下不會跟你去西京。”
“哦?”玉旒雲不啻又驚又喜,“為什麼?”
端木槿道:“惠民藥局那裡需要人幫忙,我已經答應他們了。”說到這裡,又補充道:“你不要得意,我不是為你們樾國做事。我隻是個大夫,哪裡有病患,我就到哪裡去。”
玉旒雲暗暗好笑,道:“端木姑娘的確是個好大夫,玉某人佩服。所謂人各有誌,林樞喜歡當官,你不喜歡,隻要是做濟世救人的好事,我為何要勉強呢?你隨便什麼時候來西京都好,反正林樞是不會跑的,你總能見到他。”下麵有一層隱喻:叫我查出他心懷鬼胎,死人當然不會跑了。
端木槿沒有接茬,微微欠了欠身就要離去。玉旒雲便叫石夢泉:“你送端木姑娘出去,順道也去拜訪一下顧長風。”
石夢泉一怔:都這時辰了,去拜訪顧長風?人家還要休息呢。
玉旒雲道:“顧長風跟我一句話也說不上,但是很欣賞你。他才來第一天,你不親自去拜見他一下,豈不是很沒有禮貌?”
石夢泉皺起眉頭:那也沒有這個道理。
玉旒雲卻隻是推他:“哪怕就是到他總督府的門口是轉一圈,表示你來過了,也是好的。快去——”
石夢泉拗不過她,隻好追上了端木槿。玉旒雲看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就又冷冷地喝了一聲:“還不出來?鬼鬼祟祟的,想躲到何時?”
小徑邊的樹叢裡又是一陣悉唆,郭罡笑著走了出來:“也不要躲到幾時,就是等大人把石將軍送走,否則石將軍見到我來和大人說話,豈不是又要誤會大人?”
玉旒雲冷笑:“何以見得他就會誤會我?我把你殺了,他不就不誤會了麼?”
郭罡還是微笑:“大人總是說要殺我。我這條命當然可以給了大人,不過也要死得值得才行呀。”
玉旒雲斜睨著他,無聲地命令:有話快說!
郭罡也不賣關子,就把劉子飛意圖投靠趙王的計劃說了,又講了劉子飛準備到慶瀾帝麵前狀告玉旒雲謀害呂異的事。
玉旒雲聽到前一條,暗自好笑:劉子飛投靠了趙王,就算先前彈劾的奏章不能置他於死地,以後處理起亂黨來正好一起殺了。然而聽到後一條,尤其聽到郭罡主動提出當人證,她不由驚聲斥道:“你瘋了麼!和他攪和在一起,他一倒台,有你什麼好處?皇上一定以誣蔑的罪名處置你。”
郭罡笑了笑,似乎是想提醒玉旒雲,方才她還說要殺自己呢。不過,這不是說廢話開玩笑的時候,他便道:“不錯,他一定會倒台,不過不是立刻倒台。像這樣的蠢材投靠了趙王爺也許對大人你很有幫助吧?”
玉旒雲目光一閃:“什麼意思?”接著又殺意更濃地逼問了一句:“你剛才究竟聽到了什麼?”
郭罡道:“大人不要多心,我什麼也沒有聽到。我是在端木姑娘之後來的——以大人和石將軍的武功,我要是老早就躲著存心聽你們說話,豈不是早就被發覺了?關於趙王爺的事,也是我猜出來的。”
“哼!”玉旒雲道,“自作聰明!”
郭罡道:“就算是我自作聰明,不過猜的沒有錯吧?所以劉子飛不能立刻就倒台,要留著他給趙王爺找些麻煩。但是彈劾他的這些罪名也不能沒有人出來承擔,不如一並推到我的身上——本來也就是我出的主意。”
玉旒雲真是搞不清楚郭罡到底玩什麼花樣:“我彈劾劉子飛的罪名要推到你身上,劉子飛彈劾我的罪名也都會落實到你身上。你究竟有幾個腦袋?還是覺得刑部的鍘刀不夠快?”
郭罡笑著搖搖頭:“我把水淹靖楊和謀害呂異的罪名都背上身,大人你和石將軍之間的誤會就徹底消除了。劉子飛他對我感激不儘,又信誓旦旦要和我一同南征北戰,共享榮華,他一定會保我不死的。西京將有一場大風暴,監牢是個很安全也很隱蔽的地方。大人有什麼事需要我參與意見的,正可以來監牢裡問我,總比去劉子飛家裡找我方便吧?”
玉旒雲實在沒想到他的目的之一竟然是消除自己和石夢泉之間的那個心結,委實愣了一下,才冷冷道:“怎見得我一定要去問你問題?”
“我也是說萬一。”郭罡道,“我這個人沒有什麼長處,就是大事上狠得下心,小事上下得了手。大人遇到疑難問題和石將軍商量,恐怕商量個三五年也沒有結果。我卻不顧那麼多道義,隻要能解決問題就行。”
“是麼?”玉旒雲暗想,他這句話說的也沒錯。和趙王鬥爭起來,有這個心狠手辣的陰毒人物出謀劃策,肯定事半功倍。
“怎樣?”郭罡道,“我也沒有彆的要求。隻想事情過去後大人恢複我自由之身,餘願足以!”
“剛才還說命也可以給我,現在又說要恢複自由身?”玉旒雲諷刺道,“是真小人,就不要做出偽君子的模樣,惹人討厭!”
郭罡道:“我的命當然可以給大人。先前也說了好幾回了——我願替大人效勞賣命,就不知大人願不願讓我追隨左右?”
玉旒雲瞥了他一眼,夜色下這人的麵孔更加醜陋。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是為了和這個人偷偷摸摸地說話竟把石夢泉也支了開。然而她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將給她的幫助是難以預計的,有一種強烈的誘惑,欲罷不能。
她終於咬了咬嘴唇:“等西京的事辦妥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