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附近某張桌麵的一個客商已大肆談論起來:“都說十裡秦淮多美人,錢某以為不然。前些時日錢某去了趟杭州,在那有幸得見一位名妓瑞雲姑娘。”他麵上露出神往之色,“你們有所不知啊,瑞雲姑娘色藝雙絕,舉世無雙,若是能見上一麵,那真是死也值了!不過嘛,她既然如此美貌,身價……那也是極高的。求見她的客人若是禮薄,那隻能得杯茶相待,而禮厚的她便陪著下盤棋,酬謝一幅畫……”
桌旁的客商嘲笑道:“這麼說來,你是得了瑞雲姑娘的墨寶了?”
錢姓客商搖了搖頭,歎道:“她那媽媽好深的牙口,錢某送了二兩銀的禮,卻也隻得瑞雲姑娘陪著喝杯茶而已,連話也沒能說上幾句。不過瑞雲姑娘的確不負盛名,就算隻能喝杯茶,錢某也不後悔就是了。”
見他如此說,另幾個客商也不由悠然神往起來,紛紛說道:“若真是如此,日後去了杭州,咱們也要去見一見那位瑞雲姑娘到底是何等的天姿國色才好。”
猝不及防之下,阮鈺險些嗆了茶。
在他這年歲,尋常人家的子女都該是要說親了,雖說他父母並不在親事上對他有所約束,他也不至於懵然無知。不過他所知的乃是正經的男女婚嫁,這在大庭廣眾之下聽人談論青樓妓女的,他卻從未見過。
不過他也沒說說什麼掃興的話,隻默默閉口,低頭飲茶。
這邊好些客商都在讚頌名妓瑞雲姑娘,直將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那邊另一撥客商卻不服氣。有個絡腮胡子的客商站起來大聲嚷道:“要寇某來說,揚州虹橋橫街的沈小雲姑娘才是最好的!她不僅容貌生得極美,性情也豪爽。那位瑞雲姑娘要想見上一麵,不知得耗費多少銀錢,沈姑娘卻有俠氣,曾慷慨資助了不少窮困書生,叫他們不至於因家貧而耽誤讀書,而且若是誰個真遇上難事,她也願出手相助,豈不是比瑞雲姑娘品行高潔?”
先前那錢姓客商不高興了,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說道:“你怎說得瑞雲姑娘就貪財刻薄一般?養她的那個老媽媽是個唯利是圖的,她一介弱女子,又有什麼辦法?我倒聽說,她對一位餘杭縣的名士賀公子很是鐘情,那位賀公子詩詞歌賦無不上佳,隻是家境貧寒,每每隻得有薄禮送上,她可從不嫌棄,都是細心招待,得老媽媽三五次去催促,才肯送客的。可見她並不愛財,實為愛才,也是一位極為高潔的女子。”
讀書人自然是很受尊敬的,才子佳人也叫人豔羨,瑞雲姑娘既有真情之人,又是個受老媽媽操控的薄命女子,自也不會有人再覺得她有什麼不是。
於是,讚頌名妓沈小雲的寇姓客商乾了杯酒,不再諷刺瑞雲姑娘如何,隻大談沈小雲姑娘的不少故事來,種種軼事,引來許多稱讚。仰慕瑞雲姑娘的錢姓客商則磕磕巴巴地背出幾句她與餘杭名士賀公子唱和的詩詞,雖記得不全,在座之人也聽不大懂,都是胡亂應和的,氣氛卻也十分暢快。
而阮鈺在聽得“餘杭縣名士”一句時,已有些怔住,不由細聽後麵那幾句斷斷續續的詩文。
阮鈺暗忖,餘杭縣的賀公子,又是詩詞歌賦俱佳者,且詩文的遣詞造句還頗為熟悉,思來想去,都仿佛是曾與他同窗的那位賀兄?賀兄是位潔身自好的高雅之士,一心研讀詩書,從不曾涉足秦樓楚館,當年他在課業上還受了賀兄不少指點,他對賀兄也十分尊敬,沒想到他如今有了紅顏知己……
正此時,錢姓客商恰好說道:“可惜啊,瑞雲姑娘與賀公子來往唱和,在我等粗陋之人看來也是極風雅的,偏生那老媽媽卻尖酸得很,一雙勢利眼瞧不見金銀以外之物。聽聞每次賀公子前去都要受她譏諷,錢某離開時,賀公子因麵皮薄,已去得少了,如今想必已不再去了吧。可憐瑞雲姑娘命比紙薄,恐怕是與賀公子有緣無分了。唉!”
阮鈺聞言,不禁微微皺眉。
尋得紅顏知己,他原該為賀兄歡喜,可賀兄為此落得如此窘迫,卻叫人有些擔憂了。賀兄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倒不覺得賀兄是因麵皮薄而不去,恐怕是回去變賣家產的,可若是如此,日後他自己的生計又要如何維係?從前不知也就罷了,既知曉了,便不能視而不見。
這般思索著,阮鈺心中有事,對於那些客商後來又說了什麼,也聽不入耳了。不多時夥計把菜上齊,他勉強收回心思,陪馬氏兄弟二人用過飯,又將他們送走,才回去家中。
事不宜遲,阮鈺抬腳走進書房,取出紙筆,仔細斟酌再三後,落筆給那位賀兄寫了封信,寫完又讀了讀,措辭並無不當,而後在書櫃暗格裡取出一隻鐵匣子,開鎖取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夾在信紙裡,並將信封封好。
信寫好了,但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無心交際,他也要用功讀書,好友俱不在冬岐縣內,如今也並無能相托帶信者……
阮鈺揣好信封,出門在旁邊街道上尋了家鏢局,出了點銀錢,將信交托給主事的人,約定若是近期有去餘杭附近的,就幫著把信捎過去。然後他一事不煩二主,備辦一份謝禮請鏢局之人幫著跑個腿,送去北村馬村長家。
之後他才放下一段心事,回到住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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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阮鈺小憩醒來,擦了把臉,便坐在窗前讀書。
不經意間抬起頭來,窗外含桃已泛紅,他不由微微一笑,眼裡泛起一絲思念。
說來與蛇兄分彆已有月餘,含桃再過幾日便要熟了,不知蛇兄是否當真已忘了他,可還會來赴約,與他一同賞景吃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