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視著姐姐,低聲說:“我美麗的姐姐,這樣美麗……抱歉我給你帶來的痛苦。記住我以前的樣子吧。”
他的姐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看到淚水在姐姐的眼中凝聚,如兩點明亮的珍珠。她低聲說:“我會的。”
對不起。他想,沒能替你解決更多的問題,就這樣離開了。
他已經儘力了,可惜還是獨木難支。他已經拖著被麻風幾乎要侵蝕淨儘的身體抗衡著王國的種種內憂外患,他已經心力交瘁了。
姐姐俯身下來,在他麵具的額頭上輕輕一吻。他聽到細微的啪嗒一聲,仿佛有水珠落在他的麵具上。
姐姐在他的麵前,和他靠得很近。姐姐伸出手來,一瞬間似乎想要撫摸他的臉,就像小時候她常做的那樣。但是她如今能夠碰觸到的,隻有他臉上覆蓋的那張冰冷而華麗的麵具。
他合上了眼睛,覺得一股深重的疲憊從他的骨髓深處湧起,卷了上來,就要占據他的軀體和全部意識。
他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姐姐似乎就要離開了。他又強撐著睜開眼睛。
“請幫我把茉莉公主叫來。”他這樣說。
他看到姐姐驟然停下了腳步,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回過頭來。她的臉上寫滿了驚訝的神色,一瞬間似乎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弟弟在這種時候,要見的不是王位未來的繼承人,不是未來的攝政,不是蓋伊,不是泰比利亞斯,不是其他的重臣,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東方來的公主。而在此之前,她覺得那個東方來的公主與自己的弟弟之間全部的連係,就隻有每天準時的奉藥,收碗,退下。那個東方來的公主從未在弟弟的麵前呆滿過半小時,他們之間能有什麼可以告彆的呢?
西比拉公主看到室內微弱的燭火在弟弟的那張銀質麵具上跳動,忽明忽滅,如同弟弟的生命。博杜安四世方才合上的眼眸已經重新睜開了,隻是她也看得出來,他的眼皮似乎十分沉重似的,如不用儘全身的力氣,隨時有再度垂落的可能。隻是那雙淡藍得近乎透明的眼眸裡射出那樣一種光芒,雖然微弱,但很堅持,令她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西比拉公主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
泰比利亞斯,真是老狐狸……她想。難怪他會作這樣的提議。想必不僅僅隻是考慮到那個東方來的公主背後所代表的強大勢力吧。各種因素,都被他計算進去了。真是令人難以拒絕的誘人提議……隻是沒想到她的弟弟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想得更多。
為彆人想得更多。
西比拉公主一瞬間有些微微的惱怒,不知道是對誰。是因為她本以為自己的弟弟將一生都奉獻給了這個王國,這座聖城,或者他崇高的信仰,但是現在卻赫然發現,在最後的時刻,他竟然將一個來路不明的異國公主放在了這一切的一切之上?還是因為她隻是單純地嫉妒,羨慕那個東方來的公主,在這世上肯有一個人不把自己的需要、自己的目的放在她之前?
這是她那短命的前夫,蒙費拉的威廉伯爵,抑或她的現任丈夫蓋伊,以及她真心喜愛的巴裡安,都沒有給予過她的奢侈待遇。
然而弟弟就要離去了。
西比拉公主望著弟弟臉上那張永恒安靜而沉默的銀麵具,那張麵具是根據他十六歲時的模樣打造而成的,那一年他在蒙吉薩之戰裡不可思議地擊敗了撒拉丁和他身後數倍於己的大軍。
她一時間仿佛有許多許多話要說,但是最後,她什麼也沒有說出口,隻是簡單地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