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大門再度在我麵前打開。地牢的守衛一聲不吭地分成兩隊從我身旁走過,在我身後退下去了。我走進地牢,聽著那兩扇大門又軋軋地在我身後緩慢地合上了。
托爾最終答應了這一次在我和洛基交談的時候暫時撤掉所有守衛。
可是地牢裡那些礙眼的囚犯都在。托爾是無權把他們都暫時帶離地牢另外關押的。所以為了避免這些旁觀者目擊我去完成這個迄今為止自己所麵對的最最艱難而沉痛的任務現場,我仍然不得不使出自己最擅長的幻境之力來遮掩。
……也許這才是托爾選擇我來通知洛基的理由?因為整個阿斯嘉德隻有我能夠在通知洛基的同時,使用幻境來掩飾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的慘烈現場?因為就連他也不能確定,他那一向令人捉摸不透的弟弟,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會作何反應?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下台階,停在洛基那間牢房的落地玻璃窗之前。
他正坐在一張椅子上,修長的雙腿蹺在前麵的一張墊腳榻上,姿態閒適,貌似悠閒地在看書。就算他已經察覺到了我的來到,他也沒有把視線從書上轉移到我身上。
我再度深呼吸,感覺自己的心臟這一瞬間都被糾緊了似的,有種沉重的悲傷和恐懼緊緊壓在我的心口,使得我艱於呼吸。
他仍然低著頭,好像很專注似的看著自己手裡那本厚書,隻是頭也不抬地淡淡說了一句:“今天你來是為什麼?”
這句話是我每次來看他的時候,他的標準對白。按理說我接下來應該回應“就是來看看你啊”,可是我今天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就這麼語氣平淡地重複著我們每一次見麵時的例行對白,就好像兩天之前,我們從未在這相同的地方進行過那麼尖銳而決絕的交談似的。
那個時候,他說:在我們偶爾才能會麵的所有時刻裡,我們中間永遠豎立著一道充滿了防禦魔法的落地窗和這四周堅硬冰冷的高牆……
而我的確仍然是隔著這樣一道窗子窺視著他,徒勞而絕望地期盼著等一下當他聽完我給他帶來的消息之後,不會像個蒼白脆弱的瓷偶一樣,被這個噩耗擊得粉粉碎碎。
我寧可他和我一樣生活在平安無事的幻境之中,每一個我們曾在意的人都安好和美地活著,上下九界一片安寧,我們不知道什麼叫做永彆,不知道什麼叫做傷痛。假如那潔白美好又脆弱易碎的期盼真的能夠實現的話,那麼我寧可一直停留在這裡,站在一扇落地窗和四壁冰冷堅硬的高牆之外,不再試著接近他。但這一切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幻夢。在我的幻境沒有展開之前,有些事情——有些我們曾經以為可以持續到永遠的事情——就已經無可挽回地破碎了,再也拚不起來,再也找不回來。
我在玻璃窗前停住腳步之後,甚至一眼就看到了他拿著的那本書的封麵。
那是我在他上一次墜落彩虹橋之後偷偷潛入他的臥室,在他的書桌上看到的那本詩集。
而此刻,他膝蓋上攤開著的那一頁上,正巧寫著這樣的句子:
“……我要送些東西給你,我的孩子。因為我們同樣漂泊在世界的溪流裡;
我們的生命將被分開,我們的愛也將被忘記。
但我卻沒有那樣傻,希望能用我的饋贈來買你的心。
你的道路還很漫長,你的生命正是青春;
你一口氣飲儘了我們帶給你的愛,便從我們身邊頭也不回地離開——”
……為什麼,會正好是這樣一首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