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撲到他的牢房的那麵落地窗上,恨不得立即打碎它衝進去。那麵窗子上附帶的防禦魔法幾乎是立刻就啟動了,整麵窗子都發出耀眼的金光,窗子上顯現出金色的紋路,我的身體和它接觸的部位居然發出類似被火燒灼時一樣的滋滋聲,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
洛基坐在那裡,冷眼看著我和那麵已經金光閃耀的窗子,我肯定他也聽見了魔法燒灼我皮膚的聲音,但是他無動於衷地坐在那裡,表情甚至都沒有絲毫變化。他的眼神裡仿佛已經失去了所有生氣,這麼接近地望著他,我甚至可以看清他那發紅的眼眶。可是那發紅的眼眶裡一滴眼淚都沒有,乾涸得像是多年前就已經枯竭的湖泊,湖底都已經裂開了深深的縫隙。
我渾然不覺自己的皮膚已經被魔法燒得開始紅腫褪皮,焦急地衝著窗子裡麵喊道:“洛基!請你……請你彆這樣……”
我知道自己的說法很愚蠢,蠢到不可救藥。可是在這種時刻,我確實也想不出什麼彆的話可以說了。好像任何言語在這麼巨大的悲痛麵前都是蒼白而無力的,絲毫無濟於事。隔著一層落地窗,裡麵那雙綠眼睛裡的悲哀幾乎就要滿溢出來了,這令我滿心焦急,卻無計可施。
洛基突然勾起唇角,扭曲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他的每一個表情都仿佛在一刀刀地剜著我的心一樣。我現在才明白,看到自己最喜歡的人這樣地痛苦,卻無法幫助他,甚至無法接近他,是多麼難過,多麼煎熬的一件事情。
“彆這樣?”他緩慢地重複了一遍我的話,語氣裡首次帶上了一點譏誚。“我才要對你說,約露汀,請你彆這樣了。你難道想打碎這麵窗子,然後像我一樣在這座地牢裡預定一個不錯的單間嗎?”
我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而他惡毒而嘲弄的言語還在繼續。
“我猜他們會把你的行為定義為打算私自劫獄,放跑我這個大罪犯?哦,”他做作地搖了搖頭,“這可真是一個不小的罪名。鑒於前陣子這裡發生的混亂和打鬥,犯人消耗得很快,我們有很多空房間可供你選擇,也許他們會看在你是個姑娘的份上,讓你自己選個最滿意的地方……不過你在神域沒什麼朋友吧?不知道仁慈而正義感爆棚的托爾,又會不會在你入獄之後,不時給你送兩本書來,讓你打發一下這漫長又無聊的監/禁時光?……又或者,你可以跟我借幾本書去看看?我這裡還有很多,你隻要把它們都拚起來就行了……”
眼淚溢出了我的眼眶。我收回了按在窗子上的手,那麵窗子立時又恢複成了普通的透明落地窗,僅僅在玻璃上隱隱透出金色的紋路。我站在窗前很近的地方,隻要微微一傾身就能立刻又引發窗子上附加的防禦魔法。我的雙手和雙臂上的皮膚都開始瘋狂地發出一種快要撕裂的疼痛,就像燒傷了一樣疼痛難忍,但這一切都及不上我此時心裡的痛苦。
這個男人,此刻在巨大的悲痛麵前,幾乎被擊倒了。他好像又變成了一個幼稚而拒絕麵對現實的小孩子,以為用最惡毒的話去攻擊和刺痛彆人,就能夠稍稍彌補他自己心裡受到的傷害。可是他錯了,他愈是這樣做,就痛得愈是厲害。即使他殺了我,或者殺了他自己,他的母親也永遠都回不來了。在得知母親的死訊之後的這段時光,孤獨一人被囚禁在這間窄小的牢房中,失去了自由,無法再去看母親最後一眼,無法再親口對她說一聲再見,無法站在人群中送彆她飛向天空,變成星塵……他到底是怎麼度過的呢?
我哭得不能自已,覺得自己臉上的五官都突然變成了沙堡,被淚水一淹就歪倒了下來,幾乎要被融化,衝垮。因為這種巨大的悲痛所掀起的巨大的精神力在我全身的每個角落震蕩,在我腦子裡左衝右突卻找不到出口,我幾乎能夠感到我們身處的這個幻境失去了我刻意的控製,又開始向著四麵八方蔓延。我身體裡蘊含的那股力量愈來愈強烈,在我身體裡四處衝突著尋找一個出口,最後竟然連我的頭發都似乎被這股力量充盈而向後飄飛了起來,像迎著狂風。
隔著一麵近乎透明的落地窗,他痛苦而惡毒的嘲諷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停了下來。而我已經無暇再去顧及他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他後來又都說了些什麼足以刺痛自己和彆人的話語。
我用雙手捂著臉,淚水穿過指縫,一滴滴掉落在地麵上。我感覺身體裡的力量似乎在無限地擴張著,在朦朧和茫然之中,仿佛幾乎要帶著我的軀殼飄起來,按照我自己的心意一直往前飄去,直到穿過了那麵沒有人能夠穿越的落地窗,直到我的腳底也被地麵的碎片刺出血痕,直到我指縫間溢出的淚水掉落在那雙流著血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