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許多小問題在我心頭開始竄來竄去,像一群小耗子那樣不安分,咯咯吱吱地,咬得我心口發痛。
比如,洛基乾嘛老是要針對托爾的女朋友呢?就連暗戀托爾的希芙都比他大度好嗎?他表現得簡直像個心愛的玩具被搶了的小孩子一樣,又是憤怒又是不甘——哦,能成熟一點嗎,先森?!
比如,托爾為什麼剛才要回答“你很清楚是誰把你關進去的”呢?!他是想指責洛基自己幼稚而邪惡的行為把自己最終送進了神域的地牢,還是想告訴洛基,下判決的是他們的父親奧丁,他當時並不在場,也並不知情,更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刑罰呢?!
……我覺得腦洞開得太大,下場隻能逼死自己。
在這個時刻——托爾和洛基兩兄弟險些互毆起來的時刻——他們兩人的鼻息都變得粗重了一些,彼此都紅著眼眶,像兩頭鬥牛一樣怒氣衝衝地對峙著;但很快地,托爾就首先鬆開了手。
他吸了吸鼻子,用一種類似窒息一般的、竟然似乎快要落淚的聲音,惱怒而痛心地說道:“……她不會想要看到我們打起來的!”
那句短短的話裡蘊含著一種真正的痛苦。這是我第一次在神域公認的第一勇士,總是以一副肌肉硬漢的形象出現的雷神托爾身上,看到他脆弱不堪的另一麵。他吸著鼻子,好像下一秒鐘痛苦的眼淚就會掉出來一樣,又氣又急又是痛心疾首地瞪著他那總是不聽話,總是難以管教、難以取悅的弟弟,似乎除了這句話之外再也找不到什麼適合的言辭來表達自己的內心。
但是他的弟弟卻露出了類似“哦放輕鬆點哥哥這事兒我懂的以前不是常發生嗎這真的沒有多嚴重的”那樣的表情,像個淘氣的弟弟般,露出一抹和稀泥般的笑意,好像試著想要哄騙和說服哥哥跟自己一道繼續作怪似的。
“呃,她應該也不會真的感到震驚了吧。”
即使是站在離他們有一點距離的船頭,即使洛基此刻臉上是帶著一種狡黠而調侃似的笑容,我卻仍然能夠從他的表情裡捕捉到一絲細微的對於往事的懷念。他的神情分明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還要柔和得多,聽著他麵前的哥哥發出一聲歎息,他的唇角微微抿了起來,向上勾起,浮現出一絲“你看吧以前真的就是這樣的”的笑意。
托爾好像一頭困獸般,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即使他此刻是背對著我的,我也可以想見他臉上的表情——毫無疑問,一定是狠狠瞪著麵前這個不聽話的弟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他重新變回以前那個又聰明、又敏銳、又純良而容易相處,總是跟在自己身後,一起去冒險,一起去每個地方,用一雙濕漉漉的明亮眼睛崇拜似的盯著自己的好弟弟——
可是,我想,那樣的好弟弟,也許從未存在過。或者,那樣的好弟弟,早就已經消失了,從此再也不可能回來。
而洛基注視著托爾的表情也很奇怪。
他仿佛已經從托爾的表情裡讀出了他這個笨蛋哥哥一切不切實際的冀望。但是他未置可否,看起來似乎也並不打算配合哥哥這樣的奢望,重新做回一個乖巧聰明的好弟弟似的;但是他的薄唇微微抿起,唇角淡淡浮起一個會心的笑容來,就好像他無聲地在說:哦,哥哥,你知道的,事情從來都是這樣的——很多事情或許會改變,但有些事情卻永不改變,不是嗎。
那種神情似乎打動了托爾——自從我們從中庭歸來之後,托爾就一直謹慎小心地避免與他的弟弟直接碰麵,好像生怕洛基再說出或做出什麼事情,就會對他們之間已經變得十分脆弱了的兄弟之情造成沉重或毀滅性的打擊,而他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看到那種兄弟決裂的事情發生;但是現在,他仿佛突然放下了所有的小心與防備,痛苦而傷感地注視著他的弟弟,聲音嘶啞,似有一絲哽咽。
“……我真希望我能夠相信你。”他說。
說完這句話,他慢慢地向後退去,仿佛打算就這樣結束這場小小的爭論走開。
我看到洛基臉上那個淡淡的笑容消失了。
他仍然右手扣住左腕,就好像橫放在胸前的雙臂就能夠保護自己不會與什麼時候突然暴起的托爾再度陷入毆鬥似的。他也依然背靠著船艙的板壁,就那樣注視著托爾又傷感、又痛心、又頹廢地轉過身去走開;他的薄唇漸漸地抿成了一條直線,臉上什麼表情都消失了,隻留下一種仿佛蘊含著某種決心的肅然。
他慢慢直起身來,綠色眼眸深不見底。他眼中、他臉上流露出來的某種情緒令我突然感到一陣心驚。
“那麼就不要相信我這個人。”他的聲音從未如此沉凝而肅然。
“——相信我的怒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