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似乎不敢相信我會對他大聲嚷嚷,眼睛飛快地眨了幾下,用一種謙恭得簡直虛偽而陰險的態度問道:“……什麼?!”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試圖平靜下來。
“我說,夠了。”
……我終於知道他的內心中含著多少難以表露出來的憤怒。那些憤怒隱藏在他對我、對黑暗精靈的冷酷與惡意之後,無法言說,無法消除,沒有終點,沒有出口。
所以他要對我這樣惡言相向,因為除了我之外,他不知道這些憤怒——這混合了對黑暗精靈的痛恨和對自己無法及時援救的怒火——還能夠向誰表達,誰又能夠明白,是吧,是吧。
我理解他的這種心情,大概也能夠忍受為此給自己帶來的傷痛——可是,這也並不代表,我可以一味地、毫無底線地沉默下去。
尤其是,現在並不是我們討論這個的恰當時機——他現在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些罵黑暗精靈的話我們可以以後再說,你想要說多少都可以,我都會好好聽著……”我再度深呼吸,試著提醒他眼下真正應該去完成的事情。
“但是,我們現在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阿斯嘉德的防禦係統修複得怎麼樣了?據你推斷,那些黑暗精靈的殘餘勢力可以在他們現在的藏身地被我們一舉消滅嗎?還是……他們也有前來神域繼續進犯的可能?假如有這種可能的話,我們是不是要做好準備——”
我的話突然被洛基打斷了。
“我們?”他向後倚靠在王座高高的椅背上,剛才流利順暢口若懸河一般地說著種種惡毒的話的那種利落口才好像忽然間全部都消失;他看上去帶著一絲厭倦和一絲疲憊,低聲重複著我剛剛所用的某個字眼,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搖了搖頭,就好像顯得多麼無奈而黯然似的。
“……不。不是‘我們’。”
我一怔。“你說……什麼?”
他慢慢地抬起眼簾來望著我。那雙綠眼睛裡,一瞬間仿佛所有的情緒都消失了,隻有一點悲哀、一點黯淡和一點平靜,像是火焰熊熊燃燒過後殘餘的灰燼。
“你還不明白嗎?……約露汀,從來就沒有什麼‘我們’。”他低而清晰地說。
我震動了一下。我所控製的那個籠罩整座大殿的幻境也因此抖動了一下。
我不敢置信地盯著他那張平靜的英俊麵容。
那張我無比熟悉的麵容上,我現在什麼都看不出來。
托爾曾經說,他認為洛基是比他自己更適合的君王。
是否作為一個君王,心中都要埋藏許許多多沉重到無法負荷的秘密?
……與我這個血統卑賤而罪惡的半黑暗精靈交往,並不得不在某些時候依靠我那些因為血統而獲得的罪惡的力量來達到願望,算是這其中之一嗎,洛基?
我慢慢地偏了偏頭,感到自己的頸子一陣吱吱嘎嘎作響,就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轉動過,已經僵化了一樣。
“我還以為……”我終於能夠找回一點自己的聲音,我命令自己現在必須鎮靜。這不是崩潰或者暴哭的好時機。我也不能容許自己變成那種令人難堪的模樣。
“……還以為我們曾經達成過……某種默契。”我十分艱難地把最後那幾個字吐了出來。
洛基聞言,卻用左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托住頭,笑著垂下視線,輕輕地搖了搖頭。
“哦不……我天真的約露汀,是什麼讓你能夠這樣想呢?”
他溫柔的語調裡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意味,但那溫柔出口的一字一句,卻都讓我的血液一寸寸凍結成冰。
……或許黑暗精靈仍然潛藏在九界的某處,不但沒有如他所願的滅亡,反而愈加壯大了,打算卷土重來,重新攻擊他所統治的、至高無上的神域這個事實,觸動了他那根最最脆弱的神經吧。
畢竟,付出了這麼巨大的代價,喪失了堂堂正正生活在這世上的權利,和黑暗精靈拚死搏鬥,眾叛親離,拋棄了一切,他所為的,難道不正是徹底消滅黑暗精靈一族,為他的母親複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