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那個迎著他的攻擊,迎著他尖銳的憎恨、冷漠與嘲諷,卻隻會畏怯地、小心翼翼地、頑強地跟隨在他身後的姑娘,已經消失了。現在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姑娘,迎著他的攻擊和憎恨,冷漠與嘲諷,卻隻會微笑以對,柔和以對,用一副溫順而從容的態度,選擇去做那些她的心靈告訴她去做的事情。
那一刻,他的養父,那總是高高在上、充滿權威的眾神之父奧丁,曾經說過的話,又回蕩在他的腦海裡。
他說:不要去利用你無法駕馭的人,洛基。
真妙。
原來奧丁在他們徹底撕破彼此之間那種溫情脈脈的父子之情的虛偽麵紗之後,竟然還肯對他說上一兩句寶貴的真話。
……他是想讓他和她——這兩個本來不應存在於神域的外來怪物——互相牽製吧。假如能夠讓他們兩人之間彼此忌憚,互生戒備,那就更好了。
不錯的策略呢,眾神之父。
他嘲諷地想著。
……他一定是沒有想到,在他如此警告了他的養子之後,他的養子還能夠從那個姑娘那裡接收到那麼坦率的表白吧?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感覺……我可以一直被你利用下去,隻要你好好地活在這世上。我這麼做,是因為我愛你。不管你對我的感覺如何,我都會一直愛你。】
這個僅僅回蕩於他腦海之中的聲音,卻突然將他自這番不恰當的追憶中喚醒了。
他低下頭,安安靜靜地注視著她頭頂那烏黑光澤,柔軟得如同一匹綢緞般的長發。她低垂著頭,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不過,想必也不可能再像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一樣,那雙又明亮、又坦率的黑眸裡閃爍著祈求、真誠、柔和且不顧一切的強烈光芒了吧。
……所以說到底他是為什麼才會站在這裡忍受這個愚蠢的妞兒和她小心翼翼的笨拙舞步呢!
某種混雜了歎息和自厭的情緒在他心頭一閃而過。他還來不及思索這種情緒的突然出現到底有何意義,突然聽見大廳一隅的樂隊奏出的旋律乍然一頓;下一秒鐘,先前還輕柔舒緩的音樂陡然轉成了輕快清新的風格,舞池中的人們因而鼓噪起來。
說起來好像一旦開始跳舞,樂隊就會連續彈奏多首不同的曲目,中間幾乎可以稱得上無縫連接,所以不論何時想要加入跳舞的行列其實都很方便,即使錯過了一首樂曲的開頭也不會跟不上——在中庭的時候也見識過人間的舞會的約露汀,覺得神域固然沒有音響或者點唱機這樣方便的設施,但一支知情識趣又技巧高超的樂隊也足以彌補這個小小的弱點。
不過和中庭的舞會不同的是,不知道她在地球上參加的是不是年輕人居多的派對,所以那邊的舞曲更多的是快歌,抒情的慢歌僅僅在其中作為穿插使用,是為了方便大家在不分你我地狂跳一頓之後緩歌慢舞以回複體力和建立奸/情——可是神域這邊的情形卻正好相反。
今天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方便兩兩結對的慢歌,可是到了他們開始跳舞的時候,沒跳幾分鐘,樂隊卻突然換成了節奏相對較輕快,適合大家一起列陣跳集體舞的樂曲——約露汀幾乎要失笑出來,這是明晃晃地不讓她再幻想著能夠和昔日的男神拉近距離的節奏嗎。多麼有趣的巧合啊。
她悄悄抬起頭來,偷眼窺視著麵前還在完美的幻術偽裝下,此刻的外形隻是一個陌生而英俊的青年的洛基。室內燈火跳動,在他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暗影,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耐心地等了幾秒鐘,卻不見他有任何新的指示。眼看舞池中的人們已經紛紛向兩側拉開,男女區分排成兩列,一副要隨著這首快歌來跳集體舞的節奏,他們兩人再這樣下去就太顯眼了,她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了:
“呃……那個……我、我們,還要繼續……跳嗎?”
他皺著眉頭,垂下視線來盯著她,就好像她問了多麼愚蠢的問題似的。
……可是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被不明真相群眾好奇圍觀的啊,吾王。
這句話自然是不方便直接說出口的,她隻好換了一種委婉的說法。
“那個……我看大家都要開始跳集體舞……我、我們是否要……加入、他們?”她硬著頭皮違心地問道,想一想又好像生怕他點頭似的,立刻又加上一句:“或者……我們就這麼走開吧?那個、集體舞我也不太會……”
下一秒鐘她就看見他的唇角一撇,露出一痕她再熟悉不過的弧線——那是一個含著嘲諷的嗤笑。
他輕飄飄地在她頭頂說道:“……也好。”
……然後他居然就把她這麼丟在舞池裡,自己卻徑直走開了!
約露汀一時間有點茫然,很快地反應過來之後,又感覺有點無語。
……誠然我清楚地知道您憎厭我可是風度翩翩地邀請一位女士出來跳舞然後又把她突然一個人扔在舞池裡這真是人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