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歸來之後,她一直竭力避免著和他眼神相交會,平時更是在他麵前能躲則躲——為了躲避見到他的機會,她甚至跑去演武場練習冷兵器的搏鬥術。雖然沒什麼進展,但是她頭頂那道“為了阿斯嘉德勇於獻身”的女英雄光環,以及在學習搏擊術時難得的容易接近,絲毫不認為自己有何偉大之處的平易作風,幾乎很快就博得了阿斯嘉德眾人的一致好感。這讓她更有借口不出現在神王奧丁——也就是幻術偽裝下的洛基·奧丁森——的麵前了。
所以今晚——哦,或者還有稍早前的白天時分——她主動來找他,這可是一件難得的事。
尤其是當她表示她還有重點目的之後。
他開始產生了對她接下來要說的話的一點興味。他挑挑眉,把母親遽逝帶給他心上的那一道永不能弭平的深深傷口用這種輕鬆的表情掩飾起來,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她的眼眸在他的注視下,微微地轉動了一下,就好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令她感到礙口似的。這種表情不由得讓他油然想起了母親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裡那些他已經知道的部分。雖然他覺得她並不是要重提那些部分,但這種聯想仍然令他感到一陣渾身不舒服,就好像感覺全身的每一個部分都突然不知道要怎麼擺放,才能顯得他對此並不真的在乎似的。
她的目光閃了閃,然後突如其來地切入正題。
“弗麗嘉以為你是真的對我生氣……”她帶著一點避重就輕的語氣,將當時那種十分尷尬的場麵一帶而過。“然後我告訴她,你對我生氣是因為擔心我會無意中對她不利。”
他的眼睛一瞬間睜大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這樣驚訝了——即使在中庭重新看到一個活生生的她站在不遠處,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驚訝過。他猜想那是因為他對於她的死總是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很奇怪,聽到她的死訊和聽到母親的死訊,給他的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他曾經以為那是因為自己深深地愛著母親,而完全不愛她的緣故;但當他在中庭第一眼看到她站在一棵大樹下,聆聽著一段他全然陌生的歌曲,露出某種出神的表情,心不在焉地聽著那個愚蠢的中庭女人向她推銷一個顯然更加愚蠢的男人時,他就明白了,他之所以一直對她的死總覺得有點朦朧而不真切,是因為他始終有種感覺,認為她並沒有這麼容易就死掉,她還那麼年輕,和他的母親不同——即使她真的死了,也應該可以有機會在九界的其它什麼地方複活——她應該擁有這樣的機會,她還有剩餘的四千年可以活。
他不相信她就這樣輕易地結束了一切,因為她從來都表現得那麼頑強,那麼頑固,那麼頑冥不化,就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阻擋她愚蠢地跟隨他一樣。
在她死後,他有時候會偶爾感覺到一陣深刻的悲哀,就好像他失去了最後一個肯用真心來對待他的人——儘管這個人曾經欺瞞過他,背叛過他,身世還令他厭惡,也是一樣。但更多的時候,他所記得的,還是那些令他感到厭惡和不舒服的她的一張張麵孔,在中庭,在神域,在黑暗世界……她有著那麼多種愚蠢得不得了的表情,但最後那些表情都定格在他終於作出了決定,並且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之後,她最後留給他的一瞥上。
那時,她的臉上透出那麼深刻的痛苦和明了的情緒,就好像她剛剛得出的結論像一柄匕首一樣正在活生生剜著她的心肝和血肉,令她疼痛難當;但是她頑固地保持了沉默,並沒有愚蠢地追問下去,而是輕輕一揚手收回了幻境,然後轉過身去在他的注視之下走出了大殿。那努力挺直的細弱背脊,映照在從殿門口斜斜射入殿內的金色光暈裡,她唯一一次在他麵前頑強地不肯回頭的背影,就成為了一幅永恒的畫麵,留在他腦海裡,直到她生命隕滅,仍然清晰。
而現在她又讓他驚訝了一次。這可不多見。尤其是作為一個曾經那麼愚蠢而不識相的女人而言。
她仿佛沒有注意到他一瞬間心裡就滾過了千百個念頭那樣,繼續平靜地說道:“然後,她對我說:‘我是他的母親,而他是我的兒子,就如同當初托爾被流放的時候我從不曾少愛他一分一毫那樣,我現在也不會因為洛基的過錯而拒絕擁抱他。不管他是否情願承認……在我一度以為那些美好已經蕩然無存的時候,我又發現了一絲希望。我現在隻希望有一天托爾和他的父親也能看到和我此刻看到的相同的東西。’”
她轉述完了弗麗嘉全部的話,一字不落,一字不差。她現在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的某個重要的任務終於完成了一樣——自從弗麗嘉過世之後,她就想著有一天她要把弗麗嘉對她說過的這些話再忠實地轉述給他聽,隻因為這些是他理應得到的;而現在,她終於達成了這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