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房間裡的那個可憐的、破舊的衣櫃可沒有多大呢,想必現在它已經被新衣服擠爆了吧——哦,看起來你下午愉快的購物行程裡顯然還有一個幫手,是不是?你可不像是會昏了頭地自己選擇這種完全不適合你的奇怪衣著的人——那麼,是誰這麼樂於替你服務,給你提出愚蠢的建議呢?”
他突然挨近她的麵前,臉上先前刻意作出的誇張表情一瞬間全部消失,他的臉色在眨眼間就變得平板而毫無表情,綠眼珠裡卻閃著某種過分明亮的光。
“……說說看,是誰打算用完全不可靠的花言巧語來騙得你暈頭轉向地作出這種讓你看上去十分愚蠢而不知所謂的打扮呢,約露汀?”
她輕輕地倒吸了一口氣。
“你……你覺得,我這麼打扮……看上去糟透了?!”
她好像問的重點有點不對,但是這麼問似乎的確也沒多大問題,於是他冷哼了一聲,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看著她一臉震驚的樣子,活像是受了多大的打擊一樣;他有一瞬間有點擔心她下一秒鐘會不會就此哭出來,但又覺得她好像應該沒有這麼脆弱——一個在自己最醜陋、最不堪的身世被眾神之父當麵揭穿之後,還有足夠的膽量在眾神之父虎視眈眈的注視下大聲向他表白的女人,理應擁有足以抵抗比他剛才的嘲諷強烈一百倍的攻擊的強大神經才對。
……果然,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臉上的震驚慢慢地軟化下來,她的神色也因此變得柔和許多;她就恍若完全沒有聽見他剛才尖刻的嘲諷一般,低下頭扯了扯那條不可能更華麗了的裙擺。
“是嗎……可是我覺得這條裙子很好看呀。”她小聲說道,在他幾乎要惱怒起來之前的一秒鐘,她抬起頭來,笑著拍了拍被她抱在懷中的、他先前扔過來的那條湖綠色裙子。
“……不過,我覺得我還是更喜歡這一條呢。”她微微一笑,那絲笑意裡突然浮上了一層狡黠。
那種表情不知為何讓他突然感到一陣氣悶,就活像是一口氣提到胸口卻突然梗在了那裡,不上不下的弄得他更加惱火了。
……誠然為了一條裙子發火實在不合阿斯嘉德之王應有的風度,不過看著她露出那種愚蠢而得意的笑容,就好像看破了什麼本應是誤解的秘密一樣,他就總是覺得喉嚨發癢,似乎那裡堆積著愈來愈多的嘲諷、刻薄、惡毒等等一係列的負麵言辭,不用一點力去忍耐的話,隨時都有可能噴薄而出。
瞧瞧她今天的打扮!穿得就活像一棵到處開滿花的、五顏六色的樹一樣!假如缺乏裝飾的話,她為什麼不乾脆把她那個作為一棵不安分的植物,嘴巴還過分惡毒的聒噪的小樹叢朋友頂在自己頭頂上算了?!
他這麼想著,一時間也覺得作為阿斯嘉德之王,自己應該也沒什麼忍耐的必要,就順口把這種想法用一種刻薄的語氣說了出來——事實上,他巴不得自己的語言能夠化為石頭,敲在她那顆愚蠢又冥頑不靈的腦袋上,看看能不能把她敲得稍微清醒一點!
……她那顆冥頑不靈的腦袋果然沒有這麼容易被敲醒。
聽了他更加刻薄的評論,她卻仿佛沒有聽見一樣,甚至還笑著應道“我以前就曾經扯下來槲寄生的枝條編過花環戴在頭上,也許下次晚宴我應該再這麼來上一回?”,然後把那條險些已經被她遺忘的湖綠色長裙展開來在空中抖了幾抖,靈巧地將其折好,又把它搭回自己的左臂肘彎處,才稍微正了一正臉色,衝著他說道:“說到衣服——哦,吾王,你一定不會知道,中庭有句古詩,叫做——‘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最後那句所謂的中庭的古詩,她居然該死地換成了一種他從來沒有聽過的中庭人的語言,導致他壓根沒有聽懂這八個奇怪的音節到底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不,一定不是什麼好意思。看她臉上那個充滿促狹……不,惡意的笑容,就能推斷出來了!
好在她的識相還沒有完全被她的愚蠢消滅掉。她及時結束了這場對話給人帶來的折磨,臉上恢複了慣常的禮貌微笑,向他頷首致意,語氣也變得認真起來。
“……但總之,我要感謝您替我保管它的好意。不管我再買多少件新衣服,它卻永遠是重要的那一件——雖然它之上並沒有承載多少美好的記憶,也無損於它的重要。”
被她的言語提醒,他一想到她穿著這條湖綠色裙子,第一次去地牢裡探監的情景,不由得感到更加心塞了。
他歪著唇,敷衍似的笑了笑,向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今晚簡直不想跟這個蠢鈍不堪的妞兒再說一個字了。
誰知道這個蠢鈍的妞兒果然沒有那麼多知情識趣的天分。
在離去之前,她在大門口停下腳步,似乎瞪著自己臂彎裡挽著的那條還算不錯的長裙,看了許久,才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地轉過頭來,用一種極不自然的僵硬語氣說道:“……假如您明天有空的話,我、我想邀請您……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