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知道,這種話……是不能夠輕易說出來的啊。
一旦說了出來,她還能夠拿什麼來粉飾他們之間這種暫時達成的、危如累卵的和平相處呢?難道他不會以為,撇去那層友善大方的外衣,她仍然是當年那個不夠成熟,頭腦簡單,躲在暗處窺視著他,一根筋地想要去獲得他那不可能付出的青睞的愚蠢妞兒嗎?而這樣的她不是已經令他厭倦且疏遠,即使她再如何期待,再怎麼追求,都沒有用嗎?……
因為她還想像現在這樣,懷著陰暗的心思,用著正大光明的借口,留在他的身邊;但是一旦那些話被說了出來,她害怕自己就隻能離開,隻能背負著他的冷漠和憎厭,逃離這永遠金碧輝煌,卻毫無溫暖的神域。
也許是她異乎尋常地沉默了太久的時間,他慢慢勾起一痕冰冷的笑意來,似乎因著她的沉默而顯得受到了某種傷害似的,昂起下巴,露出傲慢的表情,就好像是在審問著膽敢背叛神域的罪人時的阿斯嘉德之王。
“你在神域——在這裡……的人身上,到底想要……尋求些什麼?”
不知為何,她的視線在這一刻卻飄移開來,大概是本著某種下意識的、想要逃避這種尋求真相的苛刻拷問的心情,她的目光越過了他的肩頭,在他身後那一排巨大的紅木書架上凝定住了。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發覺了她心思的偏移,臉色頓時顯得更難看了。俯望著她,深邃的綠眼睛裡怒意勃發,然而他卻用一種冷靜得可怕的語氣,唇角甚至噙著一抹微笑,問道:“……你在看什麼?”
這個簡單的問題一出口,他的怒意就仿佛突然失去了控製一般地爆發了出來。他的綠眼睛冷了下來,像幽深的綠蔭,背後仿佛蘊藏著無數難以發覺的秘密和危險;他的語調也變得傲慢刻薄。
“難道是——中庭的那些自命不凡的假學究們所寫的……詩集嗎?!”
詩集。這個字眼不知道為何刺痛了她,就正如一提到它就會刺痛他一樣。她猝然收回了視線,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然而長久以來去靠近他的喜好,勉強自己去讀每一本他收藏的書這樣的習慣在這一刻突然發揮了作用,她的腦海裡閃出幾句他所譏嘲的詩句來。
“……有尋求智慧的人,也有尋求財富的人——”
他似乎沒有想到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說起這個來,有點惱怒而不解地皺起了眉。“你說什麼——”
然後,他的表情好像突然凝固了一秒鐘。那句話的後半部分也因此被埋藏在了他的咽喉裡不曾說出。
他曾經看過的詩集上,那個擅於傷春悲秋的中庭詩人這樣寫過:
【有尋求智慧的人,也有尋求財富的人;我尋求你作伴,為了我可以歌唱。】
……
在那之後,他終於短暫地放過了她。像是對她仍有深深的不滿,但他今天也已經懶得和她繼續這種愚蠢的爭執一樣,他突然又直起了腰,從她的麵前乾脆利落地離開了。
“真不應該答應跟你來這裡的。”他帶著一種厭倦和疲憊的表情,淡淡地說道。
“你的請求總是愚蠢而毫無意義,隻會讓人白白地浪費時間——”他轉過身去,就好像打算立刻從這間書店裡離開一樣。
她忍不住往前跨上一步,一下拉住他的衣袖。
“請等一等!”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訝異的神色,慢吞吞地轉過頭來,視線向下落到她無禮地拉扯著他衣袖的那隻手上,滿臉不快地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嗎?”
她卻好像突然失去了識相這一還不那麼令人厭惡的技能似的,強行把他拖到那本書麵前,那隻拉住他衣袖的手依然緊拽不放,但是卻似乎放棄了讓他觀看原先的那張阿薩眾神樹狀圖,轉而用另一隻空閒的手嘩啦嘩啦地飛快翻著書,最後停了下來,伸出食指,指尖指向那一頁的某處,仰起頭來望著他,殷殷地說道:“……這一句,才是我今天帶你來此的用意。”
他微微一怔。
她依然滿臉殷切之色地望著他,語氣裡似乎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懇求的意味。
“看看這一句話……洛基,這才是我想讓你看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