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即使是出於欺騙,即使不那麼情願,不管他基於何種動機,她都能坦然接受他所給予的一切;不管是示好、溫情還是冷漠疏遠,不管是親吻還是憎恨,她都能夠坦然地麵對他對她的所有感覺,並且不再因為那後麵所隱藏的種種更深的意思而傷感。
她勇敢地回應著他晦暗不明的用心,勇敢地體會著他所給出的一切,在應當享受的溫情裡適當地歡喜,然後無視那些尖銳的刺痛。她已經成長為一個在精神上十分強大,勇於接受人生和命運所帶來的一切遭遇的人,但是她從前並沒有顯露出這個特質來;而現在,很奇妙地,簡單的一個吻,竟然就能夠使得這在歲月的流逝與生命的艱困裡滋生出來的美德完全盛開,綻放出令人眩目的光芒。
在那一瞬間,他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養父奧丁在揭露她身世之謎以後,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不要去利用你無法駕馭的人,洛基。
那個時候,他覺得奧丁的話實在是太可笑且荒謬了。
他也許和難以控製的惡魔做過利益交換的約定,並且到了今天還要為自己當初的孤注一擲而承受惡果,但是……利用約露汀?!這件事對他而言不是十分輕易的事嗎?
也許她曾經出於一些可笑的、頑固的道德觀而做過掙脫他籠絡和控製的事情,但是歸根結底,他不是還能夠以感情來控製她嗎?
他可沒有忘記她是如何兩次以幻境之力穿透阿斯嘉德地牢的重重魔法防禦,直接進到關押他的牢房裡;也沒有忘記在瓦特阿爾海姆,她伏在他處於幻術掩蓋之下的、看似瀕死的身體的肩頭,哭泣著訴說她的痛悔,請求他不要放棄自己的情景——她也許不是一個百分百聽話的手下,但是她那些似乎永無止境的迷人的幻境之力,以及她對他盲目、愚蠢而可鄙的單戀,足以抵消這一切扣分項,是不是?
……可是他現在隱隱約約明白了,奧丁原來才是對的。
他確實在試圖利用他無法駕馭的人。而這個人即使再愛他,也漸漸地在脫出他的掌控之中。他不明白她懷著那麼多關於他的陰暗愚蠢的小心思,為什麼還能夠有這樣的膽量背過身去,對他搖頭,用幻境凶狠地攻擊他的精神,並且在他們分享了剛才那個熱情而甜蜜的親吻之後,還能從容而坦然地微笑著,仿佛在說:哦,這真是一個意外而甜美的獎賞,吾王,現在我們可以繼續為了贏得最後的勝利而去戰鬥了;然後,我要再一次離開這裡,離開你,和托爾一樣,頭也不回地回到那個低賤而混亂的中庭去,去追求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這真可笑。幾分鐘以前她看起來還要不管不顧地衝上戰場去玩命呢。假如不是他及時攔住她,他簡直毫不懷疑她會像頭尾巴被燒著了的公牛一樣橫衝直撞地衝進雙方纏鬥的中心,然後和上次把心臟撞碎在方舟的衝角上一樣,把自己的小命再一次送掉。
可是現在她卻好像又鼓起了無數的勇氣和信心一般,趾高氣昂地打算去把那些凶惡狠毒、戰鬥力極強的惡魔們視作螻蟻一樣地無情碾壓在她強大的幻境之力下了。
難道她真的愚蠢到不知道阿斯嘉德毫無勝算嗎?來的這些人比約頓海姆的霜巨人,或者瓦特阿爾海姆的黑暗精靈更加難纏一百一千倍;他們都是一群亡命徒,一群來自地獄的惡魔,一群他們從未見過的能力高強心思狠毒的徹頭徹尾的毒蛇。
阿斯嘉德的末日也許近在眼前,擊敗了這一波進攻,他也毫不懷疑還有下一波更強更猛的敵人將會很快來襲;她的幻境之力並不是永無窮儘的,正如托爾也會感到疲憊,也會有他打不過的敵人一樣。他簡直想不到他們還能有什麼辦法去應對這些一波一波不斷湧來,直到毀滅神域為止才會罷休的惡魔。
他居然微微笑了起來。在戰局如此緊繃的一刻,他卻突然有了一點回顧往事、並且自嘲的心情。
他記起來他和她最初見麵的時候,她一副笨頭笨腦的樣子,卻不動聲色地就誤導了他,用幻境讓他以為她是混亂之神。他那個時候的確想錯了。也許他自己才是混亂之神。他才是導致這一切混亂的根源。但是他並不後悔。他不會承認今日的這一切——這一場激烈而血腥的大戰——都是因為自己。他也不認為自己當初做錯了。
那個時候,他唯有和這些人結盟才能夠活下去,才有重返中庭和神域的機會。他不想一輩子都漂流在九界的其它荒涼陰暗地方,形同被放逐一般,行屍走肉一樣,活得像隻螻蟻一般低賤而無聲無息。
他原本應該是阿斯嘉德的王!阿斯嘉德的王位已經在他手裡,又被無情的命運和無情的、曾經被他稱作家人和朋友的那些人們奪走;他憑什麼隻能接受這種比死還要冷酷的命運呢?他憑什麼不應該回到神域,重新奪取理應屬於自己的一切呢?他憑什麼沒有資格坐上那個最高的位置,做個比奧丁或托爾更英明的君王呢?!
……隻是現在,他還有機會繼續實現自己的願望,證明給整個阿斯嘉德和九界的其它國度看看,他才是那個贏家,那個更加英明,能夠把神域和九界統治得更好的君王嗎?
哦,該死的。
他忍住幾乎已經湧上了自己喉間的一聲詛咒。
因為他突然發覺,即使他要麵臨的是類似這樣的絕境,即使他心裡明白剛才她的能力已經用儘了,但是在親吻著這個愚蠢的妞兒的時候,他胸中卻湧起了一點類似異想天開的勇氣之類的東西;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的話,不由自主地想要活下去,即使再艱難再痛苦,也想要獲得最後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