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某種罪惡感……第一次感到自己所遺忘的,好像的確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感到還存在於那些被自己所遺忘的過去裡的人們,等著也許再也無法返回的自己,又會是怎樣的感受——
“我……我很抱歉。”她低聲說道,垂下視線。
“我不記得她了……為此,我真誠地感到抱歉。”她又補充了一句。
他站在窗邊,就那麼靜靜地盯著她看了一陣子,並沒有如同她所預想的那樣對她使用嘲諷技能,而是突然說道:“弗麗嘉,是我的母親。”
她吃驚似的啊了一聲,點了點頭,好像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過他似乎也並沒有期待她能給出什麼更出色的反應,而是自己徑直說了下去。
“我是養子,但母親從來都公平地對待我,教導我魔法,給予我充分的……關心,”他好像在最後一個詞那裡噎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著用詞,最後還是選擇了一個比較中性化的字眼;她猜,其實他指的,應該是“充分的愛”吧。
“但是……由於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我沒能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麵。”
他再度停下了敘述,而她睜大了眼睛,驚異地“啊!”了一聲,臉上頓時浮現出“天啊我真的感到非常非常抱歉!”的神情,那雙黑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眸裡也頓時充滿了關切和同情。
他瞥了她一眼,對於她的這種表情未作任何評價,深吸了一口氣,輕描淡寫似的繼續說道:“……那時候,來通知我……母親過世這一消息的人,就是你,約露汀。”
她的眼睛愈發圓睜,臉上的表情又是驚愕,又是茫然,好像一瞬間有幾百種情緒在她臉上來回刷屏;他能看得出來,她想說的話包括“天啊怎麼會是這樣?”,“托爾並沒有告訴我我還承擔過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母親去世了我真是感到遺憾和痛心”,“我居然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我真是不能更抱歉了”……最後,他終於在她的臉上看到了那種他想要的神情,那種神情的含義是“我究竟應該怎麼做才能補救這一切呢”。
他唇角微微一勾,帶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很好,約露汀。
這一次他選擇的方式完全奏效了。
從托爾那裡得知這一切的那一刻起,他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了,假如托爾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這還真是前所未見的棘手問題。而他並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即使他腦海裡瞬間就閃過幾百種可以用來應對這種情形的方法,有他熟悉的方式,也有他不熟悉的方式——但是他第一次感到,他無法確認自己應該選擇哪一種方式,才能正確且快速地解決這個問題,贏得她的信任,讓她重新聽從自己,順服自己,傾慕自己。
說真的,他以前並不是不知道如何在彆人麵前假裝溫和聰穎,善解人意,容易接近;他也並不是不知道如何讓彆人對自己產生敬畏之心,因著對他強大能力、智慧或地位的恐懼而順服於他;可是這一次,仿佛跟從前所有的情形都不一樣。
他來到這裡,試探過她。然後他很快就發現,她確實很快意識到了他的強大——他深不可測的能力,他顯而易見的智慧,他高高在上的地位——但是她卻仍然不打算就此順服。
她利用公寓大樓的門禁以及電梯停靠的樓層跟他玩了個小把戲,並且能夠很好地忍耐他這個不請自來的訪客對她生活的一切挑剔。在喪失了從前的記憶,無法使用從前的能力,沒有一個合理合法的身份這種艱難的時刻,她的性格裡卻仍保有那種讓她在阿斯嘉德平安生活了數百年的美德,在麵對困境的時候保持堅韌,懂得忍耐,心態安詳,心懷盼望——
所以他在全麵權衡了各種因素之後,果斷決定換一種策略。
現在再來裝溫和聰穎,善解人意,容易接近等等一係列美好特質,已經有點晚了。所以他乾脆就為自己製造一個變得脆弱而容易接近,可以不動聲色地慢慢改變風格的機會吧。
今晚的星光很好。正是這樣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