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世界的惡意[生子梗]·下 你……(1 / 2)

然後,阿斯嘉德小王子的夢境又為之一變。

在夢裡,這一次出現的場景還是他的寢殿。但是,他寢殿裡的布置有些變動。

他站在整座寢殿的大門口,看到先前那大得出奇的起居室被縮減了不少,似乎被隔出了一個單獨的房間。如今顯得有點逼仄的起居室裡,沙發和其它家具不得不緊湊地擺放,才能全部放得下。這種擺設方法多少讓這間起居室一眼看上去顯得有點不大氣,他微帶不滿似的皺起了眉。

起居室裡沒有人。

他注意到一張靠近那個新房間門口處的單人沙發上,似乎放著一本書。這本未收好而隨意棄置的書看起來非常顯眼,於是他走過去,停在沙發旁邊,拿起來看。

他一翻之下,覺得十分詫異。因為那本書的標題他認得,居然是一本他曾經讀過的詩集。他隨意翻開的這一頁上,寫著一首他從未在這本詩集裡看見的小詩。

【你嗬,你如站在池邊的榕樹,你可會忘記了那小小的孩子?

你不記得是他怎樣坐在窗內,詫異地望著你深入黑暗地下的糾纏難解的樹根?

婦人們常到池邊,汲了滿罐的水去,你投下的深黑影子便在水麵上搖動,好像睡著的人掙紮著要醒來似的。

日光在微波上跳舞,好像不停不息的小梭,在織著金色的花氈。

那個小小的孩子,靜靜地坐在那裡想著。

他想做風,吹過你蕭蕭的枝杈;想做你的影子,在水麵上,隨了日光而俱長;想做一隻鳥兒,棲息在你的最高枝上。】

他很確定他數次讀過這一本詩集,而當時其中並沒有這一首詩。他並不知道他今天隨手翻開,就能看到它,究竟有何寓意;但下一刻,當他將那首詩從頭至尾讀完之時,他手中那本詩集倏然隱去,就這樣在他掌心消失了。

他一驚,環顧這間幾乎已經變得讓他不認識了的寢殿,感到一陣如在夢中的茫然。他不知道這蒙昧的夢境還會帶給他什麼驚異或苦痛,於是他緊緊抿起了嘴唇,防備似的掃視著這間經過改造的起居室。

但是除了那本來去無蹤的詩集之外,一切如常。

突然,他聽到那個新房間裡隱隱傳出說話的聲音,於是他走了過去。

他的腳步很輕,踩在地毯上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當他走到那個房間的門口時,他赫然發現——有個一頭黑發的小孩子在那個房間裡。

那個小孩子背對著房門,站在一張比他寢室裡的大床小很多的床尾,似乎正在盯著那個房間裡的另外一個人——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背影,那是她,約露汀。

那個小孩子用手臂緊緊抱著那張床的一根床柱,那個姿勢充分顯示出他內心是多麼的缺乏安全感。他用一種快要哭出來的聲音,顫抖著問道:“……媽媽,他們都說……都說爸爸一直都不喜歡我,所以你打算不要他了……是不是這樣?”

那個女人輕輕歎了一口氣,回過頭去,目光充滿愛憐與悲憫地盯著那個小孩子。

“不……並不是這樣。這不是你的錯,你是個好孩子,諾爾維。”她走過去,溫柔地用手撫摸那個名叫“諾爾維”的小男孩的發頂。

“爸爸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相處而已……”她這麼說道,但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勉強,大概是因為她極力想要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不讓那個小男孩看出來吧。

“爸爸啊,沒有見過真正的好爸爸。”她拉著那個小男孩坐到床邊,把他抱到她膝蓋上坐著,安撫似的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後背。

“所以他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一個好爸爸而已,其實他是個很好的人,大家那麼說他隻是因為有些誤解,他又懶得解釋而已……否則媽媽也不可能看上他啊,是不是?”她故意用一種輕鬆的口吻開玩笑似的說道。那個小男孩也很給麵子似的,緊張地嗬嗬笑了兩聲。

“可是媽媽,你在收拾東西……”她的說笑並不能撫慰小男孩的不安,他乾笑了幾聲之後,忐忑地提出了新的疑問。

“爸爸不想跟我玩,也懶得跟我說話,他一定是覺得我太笨了……”

阿斯嘉德小王子聽到那個女人微微歎了一口氣。

“不,媽媽也很笨。爸爸經常說媽媽是傻瓜,可他還是娶了媽媽,對吧?”她似乎這麼對那個小男孩說著,好像同時也想說服自己似的。

“可是……!”小男孩委屈滿滿地低聲叫道,聽上去眼淚似乎都已經湧到了眼睛裡,馬上就要流下來一樣。“彆人家的爸爸都會跟他們說話,跟他們玩,去騎馬,拚劍,去飛飛,舉高高……有些人的爸爸會魔法,他們能玩更多的遊戲……可是我從來沒有跟爸爸玩過這些,我也想要爸爸舉高高,想要爸爸帶我去飛飛,騎馬也行……我想跟爸爸一起去郊遊,上次瓦利在河邊和他爸爸一起撿了很多漂亮的石頭,而且他爸爸還在他走不動的時候抱著他,讓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的母親似乎勉強地笑了笑。

“這些事,托爾伯伯也可以帶你去做啊,或者你更喜歡範達爾叔叔?對了,上次範達爾叔叔不是還給你表演如何拉著一根繩子在空中從這邊蕩到那邊嗎?而且,跟托爾伯伯一起用他的雷神之錘飛飛,不是很棒嗎?這種事情,整個阿斯嘉德隻有諾爾維一個孩子能體驗到呢——”

阿斯嘉德小王子的眼睛一瞬間眯了起來。

……托爾?!範達爾?!

可是下一秒鐘,小男孩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及時阻止了他的思緒向一個危險的方向滑去。

“……可是他們都不是爸爸。”

小男孩童稚幼嫩的聲音嘶啞起來。

“媽媽,諾爾維想要跟爸爸玩。隻想跟爸爸玩,想讓爸爸抱抱……而不是讓托爾伯伯抱抱。”

他的母親沉默良久。最後,她抬起手來,輕輕撫摸著小男孩幼細柔軟的黑發。

“你說得對。”

她的聲音裡仿佛帶著某種忍淚的歎息。

“他們都不是爸爸。”

站在門外,阿斯嘉德小王子的心臟不明所以地一瞬間突然緊縮起來。他不喜歡這種直覺。但是他直覺有什麼糟糕的事情將要發生。

“你爸爸是無可取代的……諾爾維,這一點我們都知道。”她沉默了很久,又說道。

“所以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在忍耐他,等待著他有一天會想通……我知道他對於‘爸爸’這兩個字所有的隻是糟糕的記憶,但是我還以為骨肉親情這種事是與生俱來的,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會自然而然地產生……可是我好像錯了呢,有些東西,不是自己希望,就能生長得出來的……”

她的背脊仿佛低落了下去一點點,她輕輕地把臉頰靠在那個小男孩的額頭上。

那種脆弱的、互相依靠的背影看上去有點可憐,又有點孤獨。這種想法一瞬間就竄進他腦海裡。

然後他看到她把頭微微低下去,用自己的額頭輕輕地頂著那個小男孩的額頭,那是一種極為親密、極為溫馨的撫慰一般的動作,而那兩個人似乎已經把他排斥在外了——這真可笑,在剛剛的交談裡,他們明明表現出他很重要,他是唯一不可取代的意思;可是現在,好像某種共同的經曆和深重的悲傷,將那房間裡的母子兩人連係在了一起,而把他遺落於外。他起初不明白自己心頭一瞬間湧起的那種感覺是什麼,後來他忽然醒悟了過來——那是他即將被留在身後,而那兩個人將往前行的恐慌無力感。

“你爸爸始終是我所認識過的,最重要的人之一……諾爾維,沒有你爸爸,媽媽也許早就不在這人世上了,也許永遠隻能在英靈殿外流浪,做個一無所有的人……”他聽見她那熟悉的溫柔平靜的嗓音,輕輕地在這個新房間裡揚起。

到了這一刻,他才猛然意識到,這個新隔出來的房間裡,有一張小一些的、但也是屬於成人所用的床,還有一張兒童床,以及成套的家具——一大一小的衣櫃,一大一小的書桌和書架,角落裡擺放著的木馬和一個大大的玩具箱子,甚至穿衣鏡的花邊也充滿了童趣。

可是在這個房間裡,他沒有看到他自己的存在。

那個較大的衣櫃和書桌,還有書架,統統都是白色的,邊角有手繪的花卉圖案,很顯然是女性所使用的。較小的那一套家具,則是淡藍色,邊角繪著騎著馬,拿著法杖的魔法師——這和他在神域所見過的兒童家具並不完全相同,那些家具上繪著的圖案,多數是舉著刀劍盾牌或者弓箭長/槍的戰士。

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她要選擇畫著魔法師圖案的家具給那個小男孩。那一定是因為他擅長魔法而不擅近身格鬥的緣故。

這個房間裡溫柔而令人心酸地顯示出一個清晰的事實,那就是除了家具上的魔法師圖案之外,作為這個小男孩的父親,他根本沒有在這裡存在過。

“諾爾維,不要在意彆人怎麼說你或者你爸爸。你爸爸是個傑出的人,你將來也會變成一個像他一樣……不,比他還好的傑出的人。但是這樣的人總會容易引起他人的偏見……不,你可能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偏見。那麼這麼說吧,這樣的人,人生的道路上會比平常人多很多的大石頭,你爸爸正在一個一個大石頭地邁過去,你也能,諾爾維。”她又說道。

“爸爸不跟我們玩,那麼我們就自己玩吧。”她沉默了很久,最後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地這麼說道。她的聲音裡仍然帶著委屈與痛苦的意味,但那種意味已經很淡了。

“昨天托爾伯伯是不是送了你一套能走路的錫兵?去找出來,我們去外麵找個地方讓錫兵打仗如何?”

那個小男孩低聲應了一聲,從她的膝蓋上慢慢爬下來,垂著頭慢吞吞地走到角落裡那個玩具箱子前,打開箱子翻找。

她仿佛臉上帶了點憂慮似的,又補充似的追加了一句:“……要不然我們把錫兵藏到托爾伯伯的沙發靠墊底下,在他坐下來的時候嚇他一跳?”

這個提議顯然比單純的錫兵打仗更有趣,小男孩振作了一點,點點頭高興地答道:“好啊!”然後他又猛地擔心起來,問道:“……托爾伯伯不會生氣吧?!錫兵會不會把他紮出血?”

她莞爾一笑,搖了搖頭。

“不會的。……不過,在每次惡作劇之前都好好考慮後果,覺得不會真正傷害到彆人才去做,也是個好孩子的做法哦,諾爾維真乖。”

小男孩歡喜地笑起來,似乎終於找到了什麼,他在玩具箱裡抓起一個盒子拿在手裡,興衝衝地返身往房門這邊跑過來。

“那我先去托爾伯伯那裡了,媽媽!”

在他經過他站在門旁的父親麵前的時候,他的父親意外地注意到,他長著一雙美麗的綠眼睛。那雙綠眼睛裡因為方才軟弱的哭泣而顯得有點濕漉漉的,像幼鹿一樣溫順、聰明而機警。那一瞬間他的父親似乎顯得有點恍惚,就好像覺得自己曾經錯過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又仿佛長著那樣一雙眼睛的孩子,不是這個拿著放有錫兵的盒子跑過去的、叫做“諾爾維”的小男孩,而是當年的自己;可當年的自己曾經盼望,卻最終沒有得到的事情,如今似乎又在這個叫做諾爾維的小男孩身上重演了。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該在這個時候顯露自己的存在。假如他現在跟這個小男孩打招呼的話,會不會嚇到他和他的母親?還是……他們會露出驚喜的笑容,就仿佛他們期待著他的到來,已經期待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