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浮蕩著的那種微微的、暖熱而曖昧的一點氣息消失了,就仿佛它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約露汀並不感到失落,也不感到遺憾。
他們都知道那種氣氛是虛幻的,是為了追求一個保證、一種諾言才刻意製造出來的。或許在這種氣氛之下,他們彼此之間彌漫著的陌生感和緊張感才能夠真正被緩和到可以不需要相互提防、也能夠平靜對話的地步;而在這個時候的他們,才剛剛開始艱難地建立對彼此的、最基本的互信而已——
他是洛基·奧丁森。但是,他是一個令她完全感到陌生的洛基·奧丁森。他們對於彼此來說都是一個陌生人,需要從最初的試探、冰冷的禮貌、適度的交談和合理的氛圍開始逐漸加深理解,最終建立互信。
她理解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她也有耐心再一次完成這樣的過程。
洛基可不是托爾。他不會向初次見麵的人就敞開心扉、張開手臂,大喇喇地咧嘴微笑著,釋放他的友誼和熱情——即使對方擁有和他信任的人相同的名字和外形,也是一樣。
約露汀慢慢地躺到那張睡榻上,鑽進被子裡。
全新的被子上帶著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木香。有點清冷,氣味卻不那麼富有侵略性,剛好可以令人安然入眠——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忽然不高不低地在房間裡響了起來。
“我睡不著。”
約露汀勉強撐開已經變得有點沉重了的眼皮,睜著雙眼望向大床的方向。
微弱的燈光下,隻能勾勒出洛基的大致輪廓——他背朝著她側身躺著,可是剛剛出聲說話的那個人毫無疑問就是他。
約露汀毫無辦法,隻好慢吞吞地撐著坐了起來,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
以為她不知道嗎,地牢的牢房裡終日燈光大亮,也不見他失眠啊。
他要不然就是在思考什麼未來的計劃,想得大腦皮層過度活躍而喪失了困意;要不然就是在思考著她剛剛提到的、滅霸的可怕殺人計劃與範圍,想得頭都痛了也毫無辦法,因此困意全無,說不定還煩躁起來,於是要來打擾她一下,作為心態上的平衡——
可是,即使他是上下九界的第一聰明人,滅霸的計劃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夠解決的問題。
她其實也曾經想過怎樣才能阻止滅霸。她唯一能夠想到的,是阻止滅霸集齊無限寶石、重新製造出那隻可怕的無限手套。可是,她最熟悉的兩種無限寶石——宇宙魔方與以太粒子——最終恐怕都難以避免被滅霸奪走的命運。
她那個世界的托爾曾經說,滅霸拿他的生命來威脅洛基,為了救他,洛基隻好交出了宇宙魔方——而以太粒子呢,當阿斯嘉德在消滅黑暗精靈以後就把它交給了那個在虛無之地的“收藏者”,然後毫無懸念地輕易落到了滅霸的手中。
她不知道那位宇宙長老收藏者有多厲害,但很顯然,她這一次想試著把以太偷偷留下來。
黑暗精靈可以操控以太粒子——或者說,這個種族對以太粒子的操控能力確實有點種族優勢?——總之,她不知道收藏者的戰鬥力是多少,可她總可以在滅霸搶走它之前研究一下怎麼毀掉這個危險的玩意兒……吧?
她也想得有點出神,因此困意也不知不覺消散了很多——然後,她發覺了這一點,就更懊惱了。
洛基還什麼都沒說,她就已經陷入了他的步調。
她因為這件事而感到莫名地有點兒惱羞成怒,也同時覺得自己毫無長進——於是在洛基第二次虛情假意地詢問她“你有什麼方法助眠嗎”的時候,脫口而出:“我並沒有這樣的困擾,怎麼會知道?……要不然我給你唱個催眠曲如何?”
洛基一頓,然後聲音裡似乎多了一抹感到有趣的興味。
“催眠曲?”他含笑問道。
約露汀恨不得把自己不聽話地隨意發出聲音的聲帶都吞下去。
唱什麼催眠曲啊自己又不是幼兒園的保育員!
然而這個洛基就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悲憤欲死似的。
“……我倒是想試試催眠曲~”他笑眯眯地說道,聽上去簡直乖巧極了,可愛極了,完全就像是一個幼兒園裡表現得最乖最好的小孩子那樣,值得辛勤勞苦的保育員多給他一點點獎勵——
不,打住。這種聯想是有毒的。簡直要把她自己都繞進去了!
“不,你不想。”約露汀果斷地說道。
他還想試試什麼催眠曲啊他根本就是在拋出各種各樣苛刻的條件來試探她能夠容忍他作怪的底線在哪裡吧!!!
而且說不定他還想看看即使他百般難搞,她的反應最糟糕的程度會是怎樣。即使她生了他的氣,最差的結局會是什麼——
約露汀捏著眉心,簡直想要歎氣。
這種光明正大的、幼稚又可笑的試探,是她以前很少見到的。
……或許,是因為這一次他們所麵對的情況有所不同了吧?
他深知她不是這個世界裡的“約露汀”,她更沉穩也更強大,也不曾在紐約背叛他;而他現在更早地擺脫了囚徒的身份,救下了他的母親,並因此獲得了一份體麵的工作——這也就代表著他所麵對的環境不再那麼嚴苛,拉起的仇恨值也不夠高,還有母親在背後的支持和哥哥謹慎的關切作為背書——
而且他想要永久擺脫囚徒這個不光彩的身份,重新得回阿斯嘉德小王子應有的一切權利與榮光的話,他就需要可靠的部下——而她正是一個這樣的、潛在的部下人選。
所以他不會再那麼刻薄譏誚地麵對她了,他還要適度地運用自己的魅力與演技,試圖把她迷得暈頭轉向,心甘情願地投向他這一邊——是嗎?
在她的記憶裡,洛基確實有些時候睡得不是很好。他的心思太重,要思考的問題又太多,即使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他也不會像她一樣迅速放空頭腦,順利地陷入睡眠——更不要說他半夜有時還會被某種不愉快的、可怕的夢境所驚醒了。
這麼一想,她又有些心軟下來,覺得或許自己剛剛的口吻太生硬了,不應該那麼斬釘截鐵地拒絕他——
然後,她聽到他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床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他翻了個身。現在,他麵朝著她的睡榻方向了,她看得到他把右手屈起枕在頭下,深綠色的被子搭在腰間,在昏黃的燈光下,襯得他的臉容格外白皙;他的雙眼半闔著,長睫在眼下投下了一道陰影,仿佛還在微微顫動。
“……真的沒有催眠曲嗎?”他的聲音低下去,薄唇輕輕抿起,仿佛有絲失望似的咽回了接下來要說的話;即使在這麼昏暗的光線下依然顯得白皙的、露出睡衣之外的那段頸子上,喉結上下微微滾動了一下。
約露汀:“……”
她覺得更加煩躁了,簡直想一頭紮進溫暖蓬鬆的枕頭裡,把被子拉到頭頂蓋住腦袋,假裝身後這個一千多歲還要聽催眠曲的小孩子——不,小王子——不存在!
然而下一刻,她聽到的卻是自己的聲音,充滿了挫敗感和無可奈何的情緒,就像是投降的預兆。
“好吧好吧你趕快睡覺!我唱還不行嗎——”
洛基發出一聲輕笑。他依然合著雙眼,枕著右手,側躺在床上;可是不知為何,約露汀從他的那聲輕笑裡聽出了一絲得意的情緒。
到了最後,你總是會讓步的,不是嗎——他的笑聲仿佛這樣說著。
約露汀:“……”
為了不深入地想下去而讓自己更加煩躁且感到挫敗,她迅速在大腦裡找出了一段還算是兒歌一般輕盈俏皮又可愛的旋律,隨口輕輕唱了出來。
“Smiling, Smiling little 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