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搜索記憶，發現其實他很少聽見她笑。

起初，在他印象裡，她就是一個又瘦又小、隻有一頭黑發多得驚人，淩亂地披在臉頰兩側，顯得她的臉更小了的年輕姑娘。那個姑娘的眼神就像是原野上一溜煙跑過的鬆鼠，好奇又警惕地望著四周，仿佛對這個世界並沒有多少認知，隻是壯著膽子抖抖索索地站直來觀察這個全新的世界——

後來，他偶然發現弟弟在跟她說話。他不太明白高傲的弟弟跟這種小姑娘有什麼可說的，他覺得或許是弟弟很喜歡她那種一看到他就驟然發亮起來的眼神，就好像弟弟在她的眼中自帶聖光，形象又高大又閃耀，像是通往金宮正殿那條大道兩側的神像一樣。

再往後，弟弟從彩虹橋上墜落，她的眼神變得又是驚懼又是悲傷，孤獨地走在荒野裡的背影像個幽靈；托爾有一段時間甚至不敢去看她，因為看到她，他就會想起他那個又任性又高傲、最後眼中卻帶著絕望和脆弱的神情鬆開手墜落深淵的弟弟。

後來，聽說弟弟在中庭，他就慌裡慌張地趕去了，想把弟弟找回來。可是弟弟拒絕回來，反而在中庭差點掀起一場大風暴。再往後是弟弟被囚禁在阿斯嘉德的地牢、母親被黑暗精靈殺害、他和弟弟一起去黑暗世界尋找瑪勒基斯複仇——

在這一路上，那個年輕姑娘始終緊緊地跟隨著他們——或者說，跟隨著他的弟弟。可是，托爾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到什麼時候她曾經露出過這麼真切的笑容。

或許她也有過這麼真切而放鬆的笑容，但並不是在他麵前吧。

再後來，父親去世了，海拉回來了，他們被放逐到了薩卡星，又殺回阿斯嘉德……一直一直，都是顛沛流離的遭遇。他和弟弟不知何時開始已經不像童年和少年時期那樣形影不離，到了後來，他們甚至見麵很少很少，少到——他連那個一直緊緊跟隨著他弟弟的姑娘都沒怎麼碰過麵，他記憶裡有很長一段時間就沒有見到過她。

最後，是滅霸猝不及防的突襲。弟弟犧牲了，他不得不負起身為一個哥哥的責任，去尋找她，把弟弟的死訊帶給她——然後是那場大戰，滅霸獲勝了，打響了那個響指，一半的人都化作了飛灰——

托爾終於停下了咳嗽，嗆得眼眶通紅。他就那麼紅著眼眶，抬起頭來直視著麵前的年輕姑娘，誠摯地說道：

“不，是我要謝謝你，約露汀。”

麵前的年輕姑娘微微一挑眉，露出詢問的神色，一臉“哦我的天哪托爾你是喝了假酒嗎居然說出這種話來？！”的潛台詞。

托爾忽然發覺那種神情有點像他的弟弟，但少了弟弟臉上那絲慣有的嘲笑意味，看上去令人居然有幾分懷念的感覺。

他想了想，也笑了一笑。不過那個笑容隱藏在一大把濃密的胡須中，大概對麵的那個姑娘並沒有接收到。

“我要謝謝你。”他又重複了一遍。

“謝謝你一直以來，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洛基……我的弟弟。”他誠懇地說道。

“當我都對他喪失了信心的時候，隻有你還堅定地認為他一定有值得肯定的美好之處……”

托爾思索著，慢慢把內心的那些思緒厘清，化為話語表達出來。

這些話，或許到了洛基麵前，他是不會說出來的。因為他知道，即使說出來，也不會收到什麼同樣真摯的回應。他弟弟隻會撇撇嘴，嘲笑他肯定是喝了假酒頭腦不清，或者嘲諷他年齡長了心腸卻變軟弱了之類的——他作為哥哥也是要麵子的啊！假如那麼熱烈而真誠的表達一再在弟弟麵前踢到鐵板的話，真的很傷他身為哥哥的自尊心的！

可是，這些話又必須要讓弟弟知道——必須要讓這裡的弟弟知道。即使這裡的弟弟可能不在乎這些話，他也必須說出來。那麼，還有什麼比講給麵前這個姑娘聽更好的方法？

托爾迎視著麵前這個年輕姑娘驚異的眼神，繼續說道：

“我曾經以為我們就是全天下最要好、最沒有隔閡的兄弟……我們從小到大一直不管做什麼事都在一起……直到在紐約的斯塔克大廈樓頂，洛基捅了我一刀。”

約露汀：“……”

啊，這是什麼感人肺腑的表白戲碼。為什麼要對她說。她不應該在這裡，他弟弟才應該在這裡——

她木著一張臉，聽著麵前這個頂著大胡子和大肚腩，走形到完全看不出他曾經是個金發健美係俊男的大哥繼續說道：

“然後我就對他失望了……因為他對紐約做的那些事，因為他拒絕再聽我的勸阻……”

“我還以為他再這麼變壞下去總有一天會玩死我。不，我不是說他真的會下手害我，我隻是說，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知道為什麼我拚了命的想要讓我們兩人回到過去那種要好的兄弟的狀態中，他卻會刺我一刀……”

“他們都說洛基已經變成了大壞蛋。不，我沒有聽信他們。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才好……”

“後來，你也知道的……他用幻術欺騙了我！我還以為他死了！我為他的死訊痛苦，我拚命地反省，我責怪自己沒能發現他優秀的地方，也沒能發現是什麼折磨著他，讓他痛苦……”

“可是，他又一次欺騙了我！他還把父親放逐到了中庭！然後，父親死了，海拉來了……還有薩卡星的那些事，你不知道他在薩卡星的時候居然還有一整套計劃，要如何騙取那個誇誇其談的高天尊的信任，然後趁機篡奪他的權力之類的……我、我當時覺得厭煩極了，我覺得我受夠了他的謊言，我已經分不清楚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