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重新抬起眼來，毫無預兆地朝著她伸出一隻手——

落在她的頭頂，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他看到她驀然睜圓了雙眼，露出驚愕而不敢置信的神情，緩下眉眼，用一種親密卻又帶著同情的溫和語氣，說道：“……哦，我可憐的約露汀。”

他看到她的雙眼在那一瞬間愈發瞪大了。他覺得自己幾乎都能聽到她的眼眶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被瞪圓的黑眼珠撐得更加大了一點兒；這讓他油然產生了一種自得的情緒，仿佛雖然她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感情用事的傻瓜”，然而他仍然能夠自如地操控她的情感與情緒一樣。

哦，可憐的約露汀。他想。

這麼想著，他乘勝進擊，不著痕跡地順勢往前坐了一點，接近她的臉。那隻摸著她頭發的手試探似的慢慢滑下來，摩挲著她的臉頰。

他輕聲說道：“還記得嗎？……隻有我見過你死的樣子，也隻有我才會珍惜你啊，約露汀。”

他知道明確地把這句話說出來，等於一種冒險；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遭到她下意識的情緒反彈。畢竟他們現在正在談論的，是“另一個他”與“另一個她”。他們所延續下來的，也並不是由他們兩人親身所繪成的感情脈絡。這種微妙的替代感，一不注意就會變成替身感，從而霎那間把全部平衡掀翻，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而且，他心裡清楚，她是真的要走了。假如他不把握這最後的機會說服她站在自己這一邊的話，等到她一走，那股足以牽製他與另一個“自己”的力量瞬間消失，到時候他們兩個“洛基·奧丁森”會發生什麼事呢，誰也不知道。

必須在她離開之前，讓她為他做一點兒什麼事。又或者，說服她暫時不離開。但不管怎麼說，都不能再浪費時間徐徐圖之。必須今晚就得出一個結果。

他這麼想著，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摩挲著她的頰側，有點訝異於她肌膚的觸感居然柔滑得不可思議；但是他很快就告誡自己，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垂下視線，靜默無聲；仿佛聽了他剛剛的話，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一樣。

這種反應其實已經讓洛基很滿意了。對他的試探來說，沒有得到抵觸或者反彈的情緒，就已經算是一種進步。

所以他不介意更進一步。

他眨了眨眼睛，然後垂下眼簾。他深知自己的外形和脆弱的神情能夠給她造成的影響力，而現在這個表情正是最佳。

“……那個人是不會珍惜你的，他隻會利用你——”他撫摸著她臉頰的那隻手一停，輕聲說道，語氣裡甚至帶上了一絲歎息與遺憾。

然後，他如願以償地感受到自己的指尖下，她好像微微打了個冷顫。

Bingo. 他想。

這個愚蠢又強大的妞兒，現在正在他指尖下顫抖，就如同馴順又可憐的羔羊。

一切，都正如他所設想的那樣。

她固然擁有強大的能力與強大的心靈，但那些都在他麵前不堪一擊。即使他並不是那位她一開始傾心的小王子，他卻仍然擁有支配她情緒的能力。

多美妙呀。可是他並未就此得意起來。

他摸索著，手指從她的頰側繼續滑下，落到了她的肩頭上。

然後他向前傾身，薄唇接近她的耳朵。

他像是在猶豫著，壓抑著，仿佛試圖依靠在她耳畔氣息的繚繞逡巡來尋覓一些什麼微妙地浮蕩在空氣中的、不一樣的情緒，借以堅定自己將要采取行動的決心似的。他看上去有點脆弱，有點遲疑，有點忐忑，就像是初次遇到一個可愛姑娘的少年，試探著想要接近，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似的。

然而那個姑娘居然挺直了背脊，一動不動。她僵滯得像一段木頭，任何信號都沒有發出來。

他仿佛感到有點不安，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

湊近了她的頰畔，薄唇在她的耳朵上輕輕一碰。

“約露汀。”他低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