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怎麼能殺人?
鄧緒淡淡道:“張屏,將你認為的真凶說出便罷,若有證據,一一列舉,公堂之上,不必故弄玄虛。”
張屏側轉過身,指向身邊:“殺馬廉的凶手,正是此人。”
他所指的人,在陳籌身側。
當日和陳籌一起在湖邊喝酒的另一個書生,呂仲和。
·
堂上的眾人又都變了顏色,陳籌一臉錯愕,半張開嘴,鄧緒道:“張屏,三司會審的公堂,可非隨便亂指凶手的地方。你說呂生是凶手,有什麼憑證?你又說凶手是個已經死了的人,難道在暗示本寺和其他兩位大人,此人另有身份?”
張屏又垂下眼皮:“學生不善言辭,這案子太過複雜,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大人可以著人去呂仲和的住處查抄,他當晚行凶時穿的衣服和其他證物,應該都在他的家裡,能夠證明學生所言不虛。其實,呂仲和是殺馬廉的凶手,本應該非常容易就查到。隻是因為王大人太英明了,凶手算錯了幾個人,才會出現今天的局麵。”
王硯的臉青中透綠,鄧緒即刻命人去呂仲和的住處,又道:“張屏,你雖有皇上的特許,但公堂上,也容不得你如此譏諷王侍郎。”
張屏抬眼看看鄧緒又看看王硯,一臉端正:“學生是說實情,並沒有譏諷王大人。凶手希望儘快被官府抓到,故意在馬廉的家中留下了許多線索……學生慚愧,不會說話。”
王硯的臉色越來越多彩,卜一範打圓場道:“沒關係,你不用緊張,慢慢說。”
張屏頓了頓,在心裡整理了一下順序,方才接著說:“學生被關在獄中時,互相訴說被懷疑的原因,我發現呂兄的話中,有破綻。他和馬廉可能沒仇。馬廉沒有挖苦他,譏諷他的那個戲本,不是馬廉寫的。”
馬廉出名之後,各大戲班找他寫本子的太多,加之為了籌備科舉,馬廉多是拿錢掛名,尤其最近半年。
鄧緒道:“馬廉請人代筆,當然不會明說,你怎麼知道那戲本是不是他寫的?呂仲和為什要撒這種對自己全無好處的謊?”
張屏道:“呂兄說,他去年臘月來到京城,又結識一名女子,到談婚論嫁,再被馬廉寫本子譏諷,婚事散了,這個時間,怎麼推測都不對。學生當時也不明白,為什麼呂兄要扯這種謊。”
如果呂仲和與馬廉沒有仇,那麼他就不是殺馬廉的疑犯了。一般犯人撒謊都是替自己脫罪,可呂仲和為什麼偏偏要說讓自己背上殺人嫌疑的謊?
所以張屏一開始以為自己想錯了,他去看了馬廉的宅邸,又看了試場,越來越疑惑。
“學生在馬廉家中查看後,發現了一條明線和一條暗線,這兩條線能夠找到兩個完全不同的凶手。但殺了馬廉的,明明應該隻有一個人。”
那條明線,就是馬廉溺死在浴桶中,死前身上有刀傷,凶徒把凶刀拋棄在當場,馬廉家的值錢的東西並沒有被盜走,如此殘忍的手法,表明凶手與馬廉有仇,趁馬廉沐浴的時候潛入,把他殺死。
“馬廉臥房的牆旁和門閂被刮過,是刑部拿證據的時候刮得吧,學生猜測,應該是牆上有泥痕?”
王硯麵無表情地頷首:“不錯,乾泥中混有草屑,可能是凶手蹭上的。另外地上還有乾痰漬,混有食渣,有酒氣,或是馬廉的,或是凶手吐的。”
泥痕可以證明凶手或許從一個潮濕有草的地方來,乾痰漬則說明凶手可能喝過酒。
馬廉被殺的那晚,既在潮濕的地方,又喝了酒,最大的嫌疑就是陳籌、呂仲和、韓維卷三個在陳子觴的祠堂邊喝酒的書生。
王硯負起手,瞥了一眼堂上:“下官在移交大理寺的卷宗中,亦寫明了這些疑點,但鄧大人一直視而不見。”
鄧緒的眉頭跳了跳,口氣和藹地道:“張屏,你繼續往下說。”
張屏接著道:“本來凶手以為,證據如此清晰,刑部肯定會抓到他們三個,這三個人都與馬廉有仇,都有嫌疑,要排除假象找到真凶,按照一般的辦案手法,就是先查抄他們幾人的家宅,在呂仲和的住處找到證據,那麼此案便可結案定罪。諸位大人如果不信學生的話,可以找到證據,我再往下說。”
呂仲和家距離大理寺頗遠,即便騎快馬來回,加上搜查,至少也要一個多時辰,鄧緒道:“也罷,你接著說。你說有兩條線,兩個不同的凶手,又是怎麼回事?”
張屏道:“學生剛才就說了,凶手算錯了幾個人,第一個就算錯了王大人。王大人留意到了破綻,也沒有按照他的推想,去查抄家宅,而是先取證推測,因為此案涉及的人物太過繁雜,反而未能破案。”
王硯鐵青著臉道:“本部院查看浴桶,發現那血跡有異,不像是馬廉在浴桶中時遇襲,而是遇襲之後再拖進浴桶溺死,所以覺得本案不簡單,那些證據,亦不能算作直接的證據,所以沒有貿然查抄,隻是將嫌犯扣押查證。”
張屏道:“學生看到的那條暗線,與王大人推斷一致。”
王硯眼角的餘光瞄了他一眼:“不敢不敢,本部院查到的都不是真凶,怎麼能與你比。公堂之上,少繞圈子,直說便可。”
蘭玨一直在一旁隻管聽,隻覺得眼前的情形頗有趣。
這案子他也聽得雲裡霧裡,但他知道張屏說的是對的。因為呂仲和從張屏指認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一言不發,垂頭跪著,也看不到表情,這已經等於認罪了。
張屏道:“那條暗線其實也很簡單,凶手是馬廉的熟人,他們的關係很親近,親近到馬廉親自把他請到房中談話。凶手在臥室裡偷襲了馬廉,然後再打水,把他按進浴桶中溺死,裝扮成是他在沐浴時遇襲。”
但是凶手沒想到,馬廉平時是在院子裡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