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封疆大吏,亦望入京時能住淳和行館。張屏一個從七品縣丞住進館內,可算空前絕後。鄧緒心思力氣肯定都沒少花。
但看張屏一副渾然無覺的蠢相,王硯敢斷定,這二楞子還在鼓裡坐著,鄧緒一腔美意倒在了狗身上。王硯不禁有些樂嗬。
陶周風其實早在鄧緒帶張屏辦案時,便看出了鄧緒的意向。
單從張屏的前程考慮,若能經此一案,進了大理寺,跟著鄧緒,實在很不錯。
但……陶周風羞慚地承認,自己到底乃一俗人爾……
還是想著,能親自帶帶這個學生。
王硯又道:“想那張屏助大理寺辦得大案,必得厚賞。刑部正好缺人,大人可趁聖意未定,上折一試。”
張屏這小子,雖不明白蘭玨為什麼挺瞧在眼裡,不過確有三四分能耐,且之前能湊巧先看破關鍵所在,亦有幾分狗屎運。
要是一直待在地方上的哪旮旯裡倒也罷了,被大理寺撿去,忒便宜了他們。
王硯繼續瞅著陶周風,陶周風繼續猶豫。
不是他不敢開口,隻是當下形式,如果鄧緒真的有意,他絕對搶不過。
王硯胸襟蕩蕩地一笑:“大人若怕自己學生,唯恐落下口實,可由下官奏請。若不趕緊些,隻怕那小子就跟大理寺姓了。”
蘭玨本想著張屏要不急著回去,沒地方住,再讓他到府中住兩天,過個年再走也罷。待聽說了淳和行館,頓時不再多言。
他亦沒工夫再多管張屏的事。
每到過年,他就惆悵自己為什麼在禮部這個越過節越忙的司部。裝中毒趴下那幾天,堆積大堆公務,龔大人臨要離去,依依之情濃厚,在衙門時常要叫蘭玨到麵前,共憶昔日種種。
蘭玨陪著龔大人或笑或淚唏噓完歲月流淌,出門就得撞進隔壁紮向如山公文,回府還得熬夜寫那本勸學冊子。還沒覺得怎麼樣的時候,居然已經年三十了。
年三十清晨,蘭玨一邊揮毫將參過自己不下三百遍的錢禦史雕琢成一株奮發蓬勃的傲雪寒梅,一邊思量要不要自打臉,把不讓蘭徽踏進柳家大門的誓言吃進肚子裡。
那時熱血湧腦,把自己身為苦逼的禮部侍郎,從年三十到初一都不可能在家的事給忘了。
等一時他就得去宮中,核查初一大祭和朝會的一應事項。
柳家偏偏真的顧忌起他蘭玨的感受了,居然沒有派人來接蘭徽。
難道是在抄手等著自己送過去麼?
唉,臉麵二字,本是虛幻。蘭玨擱下筆,正要喊小廝,長修蹩到門口小聲道:“老爺,柳~柳府來人了,說是太夫人想少爺,大年下……”
蘭玨噌地站起身,長修一抖:“老爺,小的這就讓他們走。”
蘭玨立刻道:“慢。”
長修眨眨眼。
蘭玨擰眉,醞釀片刻,歎一口氣:“畢竟是血脈至親……罷了,讓少爺收拾收拾。”
陶周風將張屏接到自己府中,過了個年三十。
他後來沒讓王硯開口討張屏,趁永宣帝談到這個案子時,先在永宣帝麵前委婉探了探口風。
“張屏能得鄧大人看重,實在是他的福分。”
永宣帝的話讓陶周風有些琢磨不透。
“張屏確是未讓朕後悔將他列入今科。這樁要案,他立功不少,理應重賞。”
陶周風忙道:“他還年少,此番鄧大人能帶他曆練,便已是賞賜了。”
永宣帝笑道:“願他自己也能這麼想。鄧卿對他極力稱讚,朕覺得多曆練曆練,來日可成棟梁。”
這到底是打算將張屏升還是不升呢?
陶周風吃不透,接張屏過年時,一絲口風未露,隻勉勵他,年輕時不要怕吃虧吃苦,待日後會發現,吃得都是經驗。要更加奮發,報效朝廷。
張屏聽得很用心,陶周風很欣慰。
吃完年夜飯,張屏帶著陶夫人給的一提盒餃子,頂著滿天煙花,踏著爆竹聲回到行館內。
年初一早上,張屏點著昨天跟廚房要的小炭爐,拿小鍋下了餃子,正獨自吃著,忽有人急敲他院門:“張大人,張大人,宮裡來人,速更衣接旨。”
行館前廳,為首的老宦官眯著雙眼:“可是宜平縣丞張屏麼?”
張屏整衣跪倒,老宦官展開卷軸。
沐天郡宜平縣丞張屏,擢升京兆府豐樂縣知縣,三月十六前到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