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著牙,低著頭,冷汗一直往外冒,最後頭暈目眩手支地,□□一聲:“師父,我要暈了……”
快歇會兒吧,我要暈過去了,你再打我也不覺得痛了……
出氣效果就不好了,咱要不要可持續發展啊。
韓青頓住了,愣了一會兒,放下手,小韋一身血道子,氣惱過去,他就愣了,好像,過了……
帥望手一軟,趴地上不動了。
救命啊,都沒人來攔一下求個情啊?我這人緣混的……估計是暗黑屬性在聖母堆裡特招人恨。
韓青此時也發現了,家人跑光了,誰也不肯摻合他跟韋帥望的事了,隨他們鬨了。他也覺得有點羞愧了,為啥兩個好好的人,平時對彆人都笑眯眯有容有讓的,一到一起,就非得爆炸不可?
韋帥望咬著牙:“你不把我扶起來,是等著我爬起來給你揉手嗎?”
韓青氣得,順手再給他一鞭子,這他媽能怪我嗎?!誰家孩子這熊樣!
韋帥望也沒覺得痛,就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忽忽悠悠的……
然後這次,他真是被韓青硬給拖起來的,死屍一樣癱軟了,慘的是他還能覺得難受,被扔到床上時,還覺得後背傷口被衣服給磨得好痛。
靈魂在空中飄乎了一會兒,帥望□□:“水。”
韓青拿水來,杯子裡的水,微微波動。
韋帥望忍不住瞪他一眼,挨揍的是我,你抖個屁啊。
結果韓青也一臉怒火,韋帥望氣急:“你有多恨我啊?我快痛暈了,你還生氣?”我去,我還以為你心痛,居然是氣到發抖啊?
韓青抬手又給他一耳光:“你再頂嘴!”
韋帥望怒道:“我從小就這樣!已經改不了了!”
立刻感覺一頓雨點般的鞭子抽在他身上。韋帥望不得不提一口氣,強忍劇痛,沒敢暈過去,他怕他師父氣暈了頭,直接把他揍死,也怕自己真的昏迷不醒,師父會心痛。
是的,他還是怕他心痛。
他自己也說不清他到底想怎麼樣了,他有多恨他師父啊,如果不是師徒,是兄弟,他這會兒早就動手揍了,就像當年暴打冷冬晨,你還敢不敢裝聖母?彆人罵你不出聲,你還跑來質問我!我非打你個滿臉開花不可,把你打成豬頭,看你還裝聖母!
然後他心痛難忍,我師父功夫都沒了,居然還有人敢跑來欺負他,他還不準我去弄死那人。我心痛如刀絞,誰也不許碰我師父!包括我自己……
韓青終於扔下鞭子,掩麵了。是的,他有多恨韋帥望啊!這混蛋孩子沒完沒了了,解釋道歉抱頭痛哭,怎麼鬨騰也就好兩天,隻要你同他說點正經事,他立刻就一副“你是不是要刺我?再過來我就咬你”的架勢,無論何時,任何不同意見任何一點質疑他都當成對他全部人格整個人生的否定,他一定得誓死捍衛外加血淚控訴不可。師徒一場處到最後是他不敢跟我說話,我不敢跟他說話,關鍵是他還不肯說,我恨你,我同你老死不相往來。不行,他非得說,我們彼此原諒吧,不原諒也行,你一直在就好,然後不停地問,你看我這樣對吧?你看我做得還好吧?你說好都不行,必須真誠熱烈及時毫不猶豫地鼓掌。
忍到最後,韓青的感想就是:我他媽抽死你!看你還作不作。
抽完了又感覺:天啊!我這是在乾什麼啊!
韓青也窘了,幾乎是偷偷摸摸地去拿藥和紗布,結果發現一大家子都躲出去野餐去了。
韓青呆了一會兒,看起來大家都受夠了,再一次覺得,天哪,我這是怎麼了……
另外一個感想就是,我還想再揍韋帥望一頓。
慢慢掀開衣服,被血粘住的衣服,從綻裂的傷口上撕扯下來,帥望默默低頭,咬緊牙關,不吭聲。
快點給老子扯下來吧,你這不是不忍下手啊,你這是淩遲啊。
被人淩遲了,他也不忍心叫痛,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氣你,你出夠氣就好,不要再心痛了。我為啥這麼嘴欠,非得罵他……
其實韋帥望每次罵完也還是心痛,心痛得想抽自己一頓。
他忍不住自己的怨恨,怨恨就在那裡,怎麼假裝不存在,它也是存在的:我恨你,不管我多該死,不管誰來殺我,你不該動手。我不原諒,我無法原諒,我永不能原諒。
他對自己內心無法化解的怨恨,深懷愧疚。養大我的那個人,一直愛護我關心我,風風雨雨陪著我,什麼樣的危險也沒放棄我。讓我死我就該去死,我不該怨恨。
如何處理這矛盾?
他處理不了。
疼痛難忍,他握緊拳頭,活該,打得好,還怨恨不。
那遲遲疑疑的掀起衣服的動作終於結束,長歎一聲,溫熱的手,輕輕撫摸他的頭。汗濕的頭發,其實很不舒服,卻在刹那間喚起從前的記憶。
悶熱的夏夜,半夢半醒中,大手輕撫他汗濕的頭發,歎氣:“熊孩子,裹得像蠶蛹一樣……”那是多大?五六歲?睡著了不會醒的年紀,被子裹成球,熱得一頭汗,或者踢一邊,凍得全身冰涼,他照樣睡他的。師父半夜起來看見,給他蓋上被子,或者打開被子,摸摸他的頭,罵一句混帳孩子熊孩子……
帥望哭了。
淚水無聲地漫出眼角,在象牙白的床單上潤開。是的,記憶太疼痛,我卻什麼都忘不了。
韓青歎氣:“你好點了嗎?”
帥望忍不住笑:“一身血,你說呢?”
韓青沒回答。
帥望不忍見他沉默,慢慢轉過頭來,笑:“我好多了,我就是沒事找事,窮作亂鬨,揍一頓就好了。”
韓青歎氣:“你還知道你在作。”
帥望點點頭:“我要是忍著不出聲,你也知道我生氣,是吧?”
韓青微微黯然,彆,你千萬彆忍著,忍著也彆假裝不生氣,那微笑的嘴角配著冰冷的眼睛,確實是記憶中最疼痛的一塊。鐵青臉和暴跳著罵人都差遠了,當然,殺傷力最大的還是無比溫和的微笑裡帶一絲嘲諷,讓人萬念俱灰,幾近絕望。
怪誰?讓小韋彆怨恨嗎?
韓青默默清理傷口。
刺痛讓韋帥望再一次低頭沉默。
後背那慢慢移動的,輕柔的一點一點的刺痛,讓他咬緊牙,他僵硬緊張的後背,那清理傷口的手會停下來,帥望忍不住安慰:“不太痛。”
韓青“嗯”一聲。
帥望問:“你也,很生氣吧?”
韓青道:“也,很生氣。”
帥望笑:“嗯。”活該,誰讓你明察秋毫,還挑字眼!我簡直沒辦法掩飾我的任何心情,笑也不行,他看著我的眼睛好像能看透我。
韓青輕聲:“是啊,雖然我很理解,你不可能沒有怨恨,我還是會生氣,你像個刺蝟。”
帥望低下頭,臉直接埋被子裡,人性就是這樣,我那聖人一樣的師父也會生氣,理解歸理解,所以他爆發了。
良久:“那你就彆心痛了。”輕聲,近乎哀求:“你出氣了就好。”
韓青停了一會兒,隻覺無限辛酸:“你這麼說,我能覺得出氣嗎?”
帥望苦笑:“那我繼續罵你聖母?”
韓青道:“我至少應該是聖父。”
韋帥望笑出來,然後微微哽咽:“你像我娘的時候也挺多。”在我的記憶裡,掌門大人的英明偉岸並不占主要地位,更多的是細微的關心與照料,什麼也比不過一個憐惜的眼神。帥望再次回頭去看他,是,我無限渴望那憐惜的目光。
韓青無奈地:“是啊,你小時候經常教導我,你娘不是這樣的,你娘是那樣的。仗著自己……現在開始諷刺了?”
我為啥要慣著他啊?這熊孩子真是仗著自己是孤兒要求過分啊,我一大男人根本不該理他那些什麼頭發應該這樣梳,拍我睡覺要這個節奏不太快不太慢不太輕不太重……一早給他兩巴掌不就沒事了?
可憐的韓青,當年剛失去至愛,對於失去親人的慘痛感應太強烈,以至於可憐小帥望的情緒戰勝一切,有點超正常水平滿足小朋友要求了。
是的,他失去親人,需要緊緊抓住點什麼,需要愛護保護點什麼,讓自己的生命重新有價值,韓青忍不住敲下韋帥望的頭:“養出你這個驢子來。”
折騰死我了。
帥望低頭:“其實……”半晌:“我並不想……”望天,良久:“好像也不是不想,我生氣時明明就是很想氣你,不過,我,我多數時候都忍了,可是我忍了也沒用,你還是知道我生氣。我不想你難過,可是,好像怎麼都沒辦法……我就更生氣了。”帥望微微盈淚:“每次讓你難過,我都想抽自己一頓。”
韓青皺眉,內心無比痛惜,熊孩子你這惡性循環還是因為心痛我啊?難怪每次我不熱烈鼓掌你就暴跳,因為,你不是問我意見,你是想我開心嗎?就像你小時候摘兩朵天價牡丹想讓我高興嗎?可你不是小朋友了,你這國事天下事,對不對好複雜,我沒法鼓掌啊!隻得長歎一聲:“你為什麼一直這樣孩子氣啊?”
韋帥望沮喪地:“不知道,可能是青春期過渡得不好……我對彆人沒這樣……”可憐的小韋在進入青春期時直接被捏斷了,來不及學習新型父子關係,正常十四五歲的孩子開始覺得自己的想法才與時俱進,一次次覺得父母老了落後了腦子不靈了,然後開始中二青年的獨立思考了。小韋一直斷在十歲的模式,再回頭已經是敵對首領模式,每次試圖重啟成長模式,他都重回十歲,咦咦,偉大的聖潔的自帶光圈的師父啊,你怎麼會這樣呢?你一定不是老年癡呆了,你這是故意同我找彆扭啊!又跳又叫,差點被他爹給揍死。
韓青鄭重地:“帥望,你需要接受一個事實,師父已經老了,離開江湖很久了,很多看法想法,已經……”
韋帥望暴怒了:“你離開江湖是因為……”簡直立刻就想打滾哭,不行,我師父變成蠢貨是因為我因為我,他本來應該依舊英明偉大的……
韓青忍不住笑了:“好吧,即使我身在江湖時,也遠沒有你這樣的魄力,想做什麼就敢儘力去推動。師父其實一直,勉強應付維持統治,沒能力開拓進取,當然了,我當時的情況,我的出身,還有,很多客觀條件讓我不得不保守。”
韋帥望愣一會兒,嗯,我這繼承來的魔教,確實比從零打拚容易,所以,我比較膽子大思路寬嗎?我師父是保守了嗎?
韓青道:“經曆不同的人,會有不同見解。”
韋帥望道:“我是你徒弟……你不是魏征……”
韓青瞪他,韋帥望回瞪一眼,默默。然後忍不住看看韓青臉色,你沒生氣吧?韓青一臉嘲笑,小韋就加個“哼”,表示你要是生氣,我就又生氣又心痛,你要是沒生氣,我就再加把勁……
韓青隻得笑了,手上加點勁:“你小子還真就是欠揍。”
小韋倒吸一口氣:“啊,好痛,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