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江畔伏擊了四女一男,正好暗合紫微之數,我猜它體內的宿主元神快要消散了,急需攝取新的魂魄來。”
棄智有些納悶:“師兄,原來的宿主不行了,直接換個宿主不就成了,何苦費心費力再去找五枚新的精魂?”
藺承佑看著符紙沒吭聲,好似陷入了思索,隨即便在箭鏃上埋好符咒,一言不發對準院落簷角下的鐵馬,接連射出四箭,竟是無一不中的。
絕聖一拍腦門道:“我知道了,師公他老人家說過,妖物也有愛美之心,這位夫人如此美貌,妖物定是舍不得這幅皮囊。師兄,我猜得對不對?”
藺承佑搭上第五支箭,仍是不搭腔,金箭離弦,筆直地射向安國公夫人的眉心。
安國公夫人看著那箭迫近,神情逐漸從嘲諷轉化為嫵媚,不等射到眼前,她竟然拽動鐵鏈拔地而起:“枉你生了一幅好模樣,竟是全無心肝之人,對著這樣一張臉,你真忍心下得了手?”
絕聖始料未及,一下被這股力量扯得摔倒在地上,馬上想奪回鐵鏈,然而力氣終究敵不過,硬被拖了出去。
“師兄!妖物不是被鎖魂豸困住了嗎?為何說破陣就破陣?”
“憑這麵條般的小蟲,安能困得住我?”安國公夫人淩空而上,身軀如疾風般盤旋攀升,鐵鏈叮當作響,層層環繞將她從下至上纏住。
她捏住身上那條蟲豸化成的鐵鏈,稍稍一用力,鐵鏈便發出吱吱哇哇的蟲鳴聲,隨後抖動巾帔,軟透的雪白繚綾仿佛化作了銀蛇,去如流星,一下子纏上了絕聖。
“你師兄該多找些你這樣的小娃娃來,白白胖胖的正好給我打牙祭。”
絕聖猝不及防被提到了半空中,情急之下胡亂拍出鎮壇木,然而毫無效用,眼看安國公夫人衝自己張開血紅的唇,殺豬般大嚷起來:“師兄!”
話音未落,院子上空忽然金光耀目,安國公夫人被光刺到雙眼,手上力道稍減,絕聖趁勢用懷中的小劍斬斷巾帔,直直摔落在地。
他就地打了個滾,哭哭啼啼爬回原位護陣。
安國公夫人來不及再將其逮回,抬頭一看,隻見藺承佑射出的四隻箭互相勾連成一道金網,如簾幕般當頭罩下來。
她心中暗哼,逆風直上,可是那網不知藏了什麼法門,越靠近越灼熱。須臾之間,她頭頂的烏發被燒焦了一小簇。她暗道不好,自己附著的這貴婦皮嬌肉嫩,當不得半點摧折,若是強行破網而出,定會燒得皮開肉綻。這壞小子定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提前做此安排。
安國公夫人心中恨恨,肩膀一矮正要落回地麵,忽覺頸後熱風拂過,藺承佑竟無聲無息襲到她後背。
上有法器,後有追兵,安國公夫人閃避不及,指甲突然暴漲數寸,迅即割破自己的掌心。
血珠從她手指間溢出,刹那間染紅了鎖魂豸。
她口誦咒語,揚手就將鐵鏈甩向藺承佑。
這鎖魂豸本就少了靈根,修煉千年才修煉成低等的物靈,雖然可以鎖住大多數妖邪的魂魄,但遇上法力高深的妖物,也會被蠱惑,藺承佑很清楚這東西什麼德性,因此始終不敢鬆開鐵鏈。
“鐵鏈”被強逼著吃下妖血,簡直如墜五裡霧中,不及分辨身後的少年郎君是誰,稀裡糊塗就纏上去。
藺承佑一把掐住鎖魂豸,罵道:“畜牲,看清我是誰!”
掐住的是命門,鎖魂豸瞬間被打回原形,自覺無臉見人,化作一條小金蛇,灰溜溜鑽入藺承佑的前襟裡。
安國公夫人嬌笑連連,趁此機會往左側一偏,擦過藺承佑身側,直往廊廡下飛去。
誰知藺承佑竟能一心二用,掌風倏忽而至,猛地拍向她肩頭:“這就想走了?我還沒玩夠呢。”
安國公夫人大吃一驚,頭上有金網,身上再無蟲豸可供借力,她無處可避,隻好生生受了這一掌。
饒是如此,心中仍存著輕視,藺承佑年紀輕輕,又是富貴出身,哪有什麼道家修為,唯知仗著高明法器耍些花頭功夫而已。
先前大意才會中了藺承佑的計,她在陣中裝模作樣休養一陣,功力已恢複了五六成,就算挨他一掌料也無事。
“雕蟲小技,能奈我何?”怎料那掌風竟有純陽之力,劈波斬浪來勢洶洶,一下子打入她本體的心脈。
她雙目圓睜,內力仿佛憑空被抽掉了一半,五臟六腑都欲移位。強行欲守住元神,然而已經遲了,渾身一個激靈,元神竟被打出一大半。
“雖是雕蟲小技,也足以對付你了。”藺承佑譏笑道。
絕聖和棄智仰頭看那妖物,那女人軀體內被打出來一個黑影,滿頭白發,身形矮小,竟是個年近古稀的老媼。
“原來、原來它真身長這樣。”
“好老啊,比師公還老。”
黑影惱羞成怒,抬起胳膊遮擋自己的麵容,忍著皮開肉綻的痛苦,硬生生從體內逼出一圈黑霧。
“是煞氣!”絕聖和棄智師生齊齊喊道,“師兄小心!”
妖物趁這機會欲要奪回安國公夫人的肉身,可就在這時候,藺承佑指尖燃起一道紙符,搶先一步封住了安國公夫人的風池穴。
宿主靈根被封,再找不到遁入的法門,錯失這樣一個美人肉身,自是氣得半死,老妖怔了片刻,扭頭厲聲道:“狂妄小兒,我現在就要你的命!”
“就憑你麼?”藺承佑笑著翻了個筋鬥,拽過安國公夫人掠到院外,奪回了宿主的肉身,接下來就好辦多了。
門口護衛正好領來了一群抬兜籠的宮人,藺承佑把喪失了神智的安國公夫人拋過去:“速將傷者都挪到一處安置。”
妖物喙中發出震天的古怪嘯聲,不等藺承佑轉身,便惡狠狠抓向他的後背。
妖物身上的黑霧悉數散去,露出本來麵目。乍眼看去與普通老媼無甚區彆,隻是頸項和胳膊上還覆著棕褐色的樹皮,它撲向藺承佑的時候,稀疏的銀發在晚風中起落飄浮,不小心落了幾縷耳邊,愈發襯得雙頰凹陷。
絕聖和棄智道:“虧我們還猜它是牡丹或芍藥之類的花妖,原來是隻樹妖。想必是修煉不出來好姿色,所以才要借用美人的皮囊。噫,它竟少了一隻爪子,也不知是被哪位高人削的。”
藺承佑輕飄飄一拂袍袖,手中就多了一把彎刀。不等妖物抓過來,回身挺刀擋架。
他心裡隱約覺得不對勁,天象有異,頭頂的蒼穹愈發幽深,如果真是四女一男失了神智,他的判斷沒道理出錯。
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哪裡不妥,餘光瞥見絕聖和棄智分神,他冷不丁道:“你們不好好守陣,等著給妖怪飽腹?”
那妖物驀地扭過身抓向離它最近的棄智。
棄智心裡難免慌張,但一想到有師兄在外掠陣,重又鎮定下來。師公教他們這陣法時,要他們把“三戒”擺在首位,即“不聞、不問、不懼”。除非妖怪已經成魔,否則絕不可能衝破他們的五藏陣。
果然妖物尚未靠近,藺承佑就已經追襲而至,他對付邪佞時向來不拘繩墨,出手即削向妖物的脖頸。
妖物回肩送上一爪:“藺承佑,你如此冷血,哪點像道家中人?”
“笑話。道在我心中,魔在我眼前,對你們這等邪魔手下留情,才是對天下蒼生無情。”
“明明是天大的‘禍害’,何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我男女有彆,我本用不上你的皮囊,看在你如此俊美的份上,我今日倒想扮一扮少年郎了,動手前先跟你打聲招呼,好叫你死得明白。”
藺承佑放聲笑道:“不愧是醴泉山下的槐樹老妖,多年修為都用來修煉厚皮了吧。我有許多馬鞍,唯獨沒見過千年老樹皮做的寶鞍,既然你的皮這麼厚,剝下來給我當馬鞍玩玩?”
談笑間便把刀鋒送到了妖怪跟前,白亮的刀光跟他的眼睛一樣寒涼。
妖物巨爪往後一縮,狼狽跌落到陣中的離宮位上。
離宮是陰四宮之一,與兩個小道士守護的陽四宮不同,是專門耗損妖物法力的樊籠。
妖物不過略站了一會,就已經感到目眩神迷,心知若是長久困在裡頭,全身修為都會瓦解冰消。
它算算時辰差不多了,便盤腿坐下來,舉起胳膊在夜色中自斷一指,血液噴灑到地麵,宛如綻開萬瓣紅梅。
它忍著劇痛,把斷指插入院中。
藺承佑淩空掠到它頭頂,然而尚未出手,妖物周身突然蕩出幽暗的光圈,好似無形冰刀當空劈到他胸口,當即把他震出老遠。
藺承佑心頭大震,隻覺胸口血氣翻湧,就勢翻了個筋鬥,卻仍卸不去那股怪力,他急忙以刀杵地,勉強穩住了身形。
血液裡好似注入了大量冰渣,每一個毛孔都寒涼至極,他剛要直起身,嗓間突然湧出一口鮮血。
絕聖和棄智忍不住睜開眼睛:“師兄!”
那邊護衛們護送著一乾傷者從裡屋出來,因為知道妖物就在院中,並不敢多瞧。
滕玉意忙於照拂表姐的兜籠,落在一行人的後頭。
忽然聽到小孩的呼喊聲,她詫異扭頭,透過交錯的人影,才發現藺承佑單膝跪地咳嗽不已,儼然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