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外,天羨宅邸。
一襲白袍的青年慵懶靠於庭院榕樹下,樹葉的間隙將日光分割成點點碎影,如萬點金華落在他俊美側顏。
銅黃色玄鏡懸浮於半空之上,倒映出浮屠塔之內的景象,不知看見什麼,天羨子有些驚訝地微微揚眉。
“師弟!”
庭前兀地響起一陣中氣十足的男音,凜冽劍氣吹得樹枝嘩嘩作響,連空氣都滯了一瞬:“拔劍!”
“彆彆彆。”天羨子舍不得把目光從玄鏡上移開,抬手揮退席卷而來的劍光,“我在看小徒弟們曆練呢,咱倆改日再戰。”
來人正是玄虛派六大長老之一,他的親親師兄真霄劍尊。
除了窮和嗜劍如命,天羨子沒有哪一點兒像劍修。
劍修應該是什麼樣?剛正如劍、鋒芒如劍、凜然如劍,遇到看不順眼的人和事就打,從來不多說廢話。哪像他,一張小嘴成天巴拉巴拉,吃喝賭樣樣精通,最擅長耍滑頭。
真霄就不一樣了。
他是最傳統的那一類劍修,時時刻刻抱著把劍不說,還繼承了劍宗一言不合就開乾的優良傳統,口頭禪就一句:拔劍。
強者最愛與強者較量,所以真霄最大的愛好,就是來這裡找天羨子拔劍比試——花錢的那種。
他得了快意,師弟得了錢,都不虧。
“曆練?”
真霄冷哼一聲,抱劍立於他身邊:“摘星閣這種螻蟻之地,也需要你勞神費心?”
天羨子笑笑:“不不不,這次摘星閣和往常不一樣。”
疾風如劍,劃破一絲樹木的影子。
真霄遲疑半晌,擰眉道:“莫非——”
劍尊深不見底的眼瞳略微下移,終是落在那黃銅玄鏡上:“你的弟子們不過金丹期吧?撞上那樣一個大怪物,恐怕凶多吉少。”
“那倒不一定。”
白袍青年俯身垂眸,指尖劃過鏡麵,勾起一片清亮漣漪,恰好蕩漾在紫裙少女瑰麗的臉龐:“那怪物固然凶險,我的小徒弟……也有叫人意料之外的操作。”
畫麵上是摘星閣正門,車如流水馬如龍,張揚明麗的少女笑得放肆,活脫脫一個放浪形骸的紈絝。
真霄淡聲道:“我記得在門前作惡的是名男子,浮屠塔何時將他改成了少女模樣?竟還如此左擁右抱,設計幻境的那群人真是惡趣味。”
天羨子嘿嘿一笑,不以為恥反以為傲:“這我徒弟,沒想到吧!”
劍尊常年雲淡風輕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你徒弟怎麼比原來那惡徒更過分?而且她絕對是在強搶吧?連那個黃袍男都看不下去了喂!
現在年輕人都玩得這麼開?
“摘星閣最喜正道人士的血肉,這樣一來,那群女妖怕是對她嫌惡得不得了,不會多加注意。有趣有趣!不愧是我徒弟!”
天羨子咧著嘴喝了口茶:“也許寧寧已經發現了不對勁,你覺得她下一步會怎麼做?”
真霄劍尊:不關心,不想看,與他無關。
真霄:“我陪你看完,等他們出來,去峰頂比劍。”
天羨子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師兄,我今日倍感疲乏,恐怕——”
“一萬靈石。”
“得嘞!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為師兄在人間!”
*
“姑娘請入座。”
隨黃衫女子上了樓,寧寧便來到摘星閣內的雅間。
她左擁右抱完,才被管事媽媽出言提醒,樓裡每夜隻能挑選一個姑娘,美名其曰“以免爭風吃醋,壞了姑娘們的關係”。
寧寧含糊應下,心裡悄悄想,恐怕這“壞了關係”是真,“爭風吃醋”卻是假。
——兩個妖怪爭一塊人肉,能不鬨矛盾嗎。
帶她上樓的女人名為朝顏,著一襲鵝黃輕紗長裙,走的是水鄉美人那一掛,吳儂軟語,楚腰衛鬢,楊柳宮眉。走起路來靈縵微垂,勾勒出盈盈不足一握的纖細腰身。
寧寧很不合時宜地想,如果她是個男人,一定天天泡在這幻境裡。那麼多絕色佳人任君挑選,哇,簡直人間仙境。
隻可惜摘下她們臉上那層麵具,就徹底變成鬼故事了。
幕後boss白骨夫人為摘星閣主,居於樓閣頂層。
她與手下的女妖們以生人血肉為食,借此精進修為,由於長相與人類迥異,清一色套著層人.皮.麵.具,隻有在張開血盆大口進食的時候,才會露出廬山真麵目。
可白骨夫人不會想到,她滿心以為操控在手的女妖們,其實早就換了主人——
她們真正的主人名為“陰山鬼母”,藏身於閣樓之底的暗道中,擁有難以匹敵的力量。由於被劍宗長老重創受傷,才不得不來到此處汲取元陽、休養生息。
那怪物需要摘星閣裡源源不斷的血肉與力量,卻又自知身受重傷,一旦與白骨夫人產生衝突,隻會兩敗俱傷。於是思來想去,得了條妙計。
身為鬼母,自然擁有操控生靈的力量,能將修為平平的人與妖化作傀儡聽其擺布。
她無法與白骨夫人硬碰硬,對付小妖們卻綽綽有餘,不出半月,摘星閣中的妖女們便有大半成了傀儡人,汲取到的元陽被她占去大半。
白骨夫人隻當人類靈力低微,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為彆人做了嫁衣。
根據原文裡的敘述,眾人打倒白骨夫人後忽聞地底一聲狂嘯,摘星閣應勢坍塌。
從沉睡中蘇醒的陰山鬼母破土而出,在汲取了多日元陽後,已恢複全部實力。
她實力凶悍,眾人拚死頑抗卻落得下風,原主甚至被重傷送出幻境。最終是裴寂爆發了體內暗藏的洶湧劍氣,在九死一生間傾儘全力,才終於將其擊敗。
不能表現得正義凜然,否則會被女妖們當成美味唐僧肉。
不能直接把女妖們殺掉,要是碰巧殺死的正是傀儡之一,陰山鬼母會有所察覺。
更不能和那兩個怪物硬碰硬,裴寂和小白龍都有主角團光環護體,如果出了事,她絕對是最先翹辮子的那個。
生活不易,寧寧歎氣。她隻是想平平安安當個惡毒女配而已,為什麼會這麼難。
陰山鬼母,我該拿你這個調皮的小妖精怎麼辦。
“姑娘在想什麼?”
朝顏為她倒了杯茶,笑聲輕柔:“莫非是覺得朝顏無趣?”
寧寧眼神放空:“是啊。”
身邊的黃裙女子嘴角抽了一下,很快便換上笑臉:“朝顏對姑娘一心一意,姑娘卻隻想著那幾位沒來的姐姐,著實讓人傷心。”
“既然選了朝顏姑娘進房,那我必然是中意你的。”
寧寧還在思考應該怎樣對付鬼母,敷衍著對她講垃圾話。身旁的黃裙女子聞言露出微笑,然而在下一瞬,笑容便陡然凝固。
隻聽那沒臉沒皮的浪蕩子弟麵色不變道:“但我喜歡你,和喜歡那幾位姐姐並不衝突啊!我乃修道之人,追求心中大愛,你與姐姐們都是世間萬物的一種,我喜歡你們所有人,豈不是理所當然?”
玄鏡旁的天羨子差點一口茶直接噴出來,聽她繼續說:“我喜歡你們,是無私,是大道。既然這樣,為什麼姐姐們不能反過來無私地愛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