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暗藏許多憂慮,有姝覺得自己必須吃點東西壓壓驚,於是掏出懷裡用油紙包好的核桃酥,小口小口地啃。哢擦哢擦的咀嚼聲不絕於耳,像是屋子裡藏了一隻偷食的小老鼠,叫人很難集中精神。
少年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招手將有姝叫過來。
有姝走到書桌邊,一邊嚼東西一邊含糊道,“主子有何吩咐?”
少年見他嘴角沾滿糕餅屑,無奈的替他抹去,“日後不許在書房裡吃這種酥餅,聽見了嗎?”
“聽見了。”有姝乖乖點頭,繼而追問,“那我能吃什麼?”
嘴巴真是一刻都停不下來。少年莞爾,從抽屜裡取出一包蜜餞,“吃這種不會發出聲響的食物。好了,一邊兒待著去。”
隻要是能吃的,有姝都喜歡。他眼睛亮了亮,接過蜜餞後立馬往嘴裡塞了一顆,然後走回角落烤火。書房裡終於安靜下來,少年看了幾頁書,回頭再去看有姝,發現他臉頰鼓起一個小包,顯然是把果肉吃完了,卻舍不得吐出裡麵的核,隻等著把甜味全都吸乾淨。
少年無聲笑了,遍布陰雲的心頭慢慢露出一線陽光,雖然被放逐到這等苦寒之地修行,卻似乎比待在皇城更有樂趣。放下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他溫聲道,“午時了,回去用膳。”
吃飯這種事,有姝向來不落於人後。他立馬蹦起來,把早已準備好的暖爐塞進少年手裡,急道,“主子你等等,我馬上去灶房取飯菜。”
“先伺候我更衣再去。”少年將蹦出門檻的幼童拽回來,表情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有姝耳根微微一紅,連忙規規矩矩的跟在少年身後。少年愛潔,一日必要換三套衣服,早中晚各一套,否則便渾身不舒坦。二人回到臥房,阿大恰巧把新裁好的衣服送來。
“這幾套是有姝的,快穿上試試。”阿大笑嗬嗬的打開其中一個小包裹。
有姝踮起腳尖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尺寸,有內衣也有棉襖,還有兩雙牛皮靴子,裡麵夾了羊羔毛,穿上一定很暖和。他本就黑亮的眼珠似在發光,卻還是壓下滿心喜悅,把少年的衣服取下來,說道,“先幫主子更衣吧,這些衣服我回去再試。”
“現在就試,不合身我叫他們改。”少年卻不答應,親手為幼童穿衣。
棉襖做得很厚,顏色也十分鮮亮,有姝最近長胖了些許,蠟黃的皮膚變得白白嫩嫩,看上去像個移動的粉團子,著實招人喜歡。少年將手放置在他頭頂,將他轉來轉去的看了半晌,這才滿意的笑了,“我家有姝果然是個美人。”
有姝嘴角微微一翹,露出兩個小酒窩。
少年越看越喜歡,將他拉進懷裡,伸手去戳小酒窩,連戳了好幾下才作罷,笑道,“行了,快點更衣用膳。”
被“用膳”兩個字激勵,本就心情愉快的有姝像打了雞血,三兩下把沉重的椅子拖到少年身邊,站上去為他解衣帶和腰帶,完了將他推坐在床沿,蹲下身脫鞋。
少年的惡趣味又犯了,故意將腳背弓起,叫有姝無論如何也沒法把靴子拽下來。有姝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臉頰一時間憋得通紅,卻不防少年忽然放鬆腳背,讓靴子猛然脫落。
有姝順著慣性往後栽倒,不但摔了個屁股朝天,還像球一樣滾了兩圈,好半天爬不起來。所幸臥室內鋪著柔軟的羊羔皮,倒是沒感覺到疼痛。他一麵揉著小屁股,一麵認真提議,“主子,你的靴子小了,我重新幫你做幾雙吧?保證比布莊的裁縫做得好。”
這話並非虛言,末世裡物資短缺,有衣服鞋子穿就算不錯了,誰舍得扔掉?破了就重新縫上,直到縫無可縫為止。作為勤雜工,有姝沒少幫人縫衣服鞋襪,生活技能早已點滿。
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怎能如此好騙?少年心內暗笑不已,麵上卻分毫不顯,捏著他長滿凍瘡的小胖手,調侃道,“你這小手恐連繡花針都捏不住,還能做靴子?你看這幾寸厚的鞋底,得一針一線地納,沒有一把子力氣可不行。你有這份心足矣,主子我很歡喜。”
納鞋底的確是個問題,有姝再次為自己的年齡感到無力,悶悶不樂地道,“那等我長大了再幫主子做鞋。”似想到什麼,他又高興起來,翹著唇,露出兩個小酒窩,“做衣服不費力,我先幫主子做兩套春衫吧,再過一兩個月就能穿了。”
少年雖然不抱什麼期待,卻依然爽朗的笑了,“行,我便等著穿有姝幫我做的新衣服。”原以為母後去後,便再也沒人會親手為自己縫製衣物,並且將自己的吃穿住行、喜怒哀樂放在心上。但有姝做到了,不是下仆對主人的尊敬與職責,而是真切的關懷與感激。
兩個皆被父親拋棄的人能在千裡之外的梁州彙聚,未嘗不是一種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