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梅打量著緣一,緣一也打量著裡梅。
新來的先生氣質溫和,眉目恬淡。留著一頭偏棕色的長發,有一雙琥珀般的眸子,唇角帶笑,看上去像個很好說話的人。
但,這隻是“看上去”……
緣一擁有通透世界,隻要他想,就能看到人類和妖怪都看不到的事物。
心無雜念、頭腦放空,他所見的每一種生物都會變得透明。人類也好,妖怪也罷,他可以輕易看穿他們的皮肉肌骨,看見血管中液體的奔流,看見內府裡臟器的蠕動……
剝去偽裝,照見真實。通透世界曾深深困擾過年幼的緣一,使他對人事物的認知出現了偏差。可當他成為獵鬼人,通透就成了改寫命運的關鍵。
幾十年的磨礪,緣一對通透世界早已收放自如。卻不料在初見裡梅的這一刻,本能告訴他得把眼前人瞧個明白。
這說明了什麼呢?
緣一抬眸,鼻尖輕嗅。
氣味是人,身體是人,能在陽光下行走,也沒有妖力的流動。隻是他的身上包裹著像妖刀一樣的煞氣,經脈裡回轉著不息的能量。
看來,新來的先生至少有惡鬼的實力,對人類存在一定的威脅。
不過,或許是他的錯覺,總覺得眼前人有一種“身魂不契合”的違和感。仿佛是大腳硬穿小鞋,左右寫滿了不舒服。
緣一不語,開始觀察。
裡梅還不知道緣一扒光了他的馬甲,到底是苟了三百多年的術士,他迅速調整心態,進入了好好先生模式。
“我是裡梅。”他柔聲道,“請問你是?”
“犬夜叉。”緣一道,“裡梅先生,請跟我來吧。”
緣一有間獨立的小室,裡麵放了一個孩子讀書習字所需的一切東西。在這個筆墨紙硯極為金貴的時代,三島家給緣一的待遇堪稱親子級彆。
裡梅:……說好的半妖不招人待見呢?
緣一乖巧地跪坐在地板上,麵前是一張授課用的矮幾。待裡梅也入座後,他便不發一語地盯著對方。
眼神冷淡,像是殺生丸看獵物般的森寒。
裡梅嘴角一抽:“怎麼了?”
“裡梅先生,您要教什麼?”緣一道。
“你想學什麼,我就教什麼。”裡梅說這話極有底氣,即使不做術士,他也能憑他的學識成為一位風雅人物。
且,他也需要通過教學來判斷緣一的資質好壞。
緣一頷首:“我聽先生安排。”
裡梅眯起眼,看著緣一與殺生丸相似的臉,微微一笑:“那就從習字開始吧。”
寫不死你丫的!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裡梅終於明白為何緣一能“嚇退”前幾位師長,還擁有了一間獨立小室的原因——人類教不了他,也無法與他同室攻讀,因為這隻半妖簡直是不世出的天才!
孩童骨軟,握不住筆,寫出來的字應該是軟趴趴的蚯蚓。可半妖寫得又穩又漂亮,筆鋒落定,還有一點婉轉的回勾,極颯。
裡梅:“……你是怎麼做到的?”
緣一乖巧道:“隻是把筆當成了短刀,習字是揮動刀柄,字是刀鋒劃下的痕跡。”
全新的概念,讓裡梅眼底一亮。不難聽出這半妖有劍術天賦,更難得是他對力的精準把控。
筆能作刀,但終歸不是刀。半妖能把字寫好,就說明他能將力量運用得很細微。不出意外的話,這半妖或許有成為術士的潛力。
裡梅對緣一的評價高了不少,可僅是如此,還不足以讓他多花心思培養半妖。
於是,裡梅換著花樣傳授,緣一無動於衷接收。不論是背書數算,還是手印騎射,隻有裡梅想不到,沒有緣一學不了。
裡梅:“你是怎麼辦到的?學這麼多卻每樣都能學好。”
緣一疑惑道:“很難辦到嗎?”
裡梅:……
他現在不僅胃疼骨頭疼,就連頭也疼。
要不是發現半妖在和歌方麵毫無建樹,總算給了他一點點安慰,他怕是真要酸死了!
檸檬樹上長出狗,檸檬樹下坐著我。日子一天天過去,裡梅雖然心有鬱結,但對緣一的栽培倒是愈發上心。確切地說,他是對宿儺容器的培養更加在意了。
他測過緣一的力量,年幼的半妖已經能抱起庭院中的大石。
他測過緣一的反應力,發現無論把腳步放得多輕,對方總能第一時間找到他在哪裡。
有腦子有天賦有力量,幼年如此,成年更嘉。除了身份是半妖這一點不美,緣一的每個點都戳在了裡梅的心上。
如果沒經曆殺生丸那一茬的事,或許裡梅會心安理得地留在三島家,耐心地將半妖塑造成他期待的樣子。
可被殺生丸追殺過後,裡梅隻覺得乾什麼都得抓緊時間,不能再拖了。他滯留犬山城已有月餘,氣味估計早就傳開了。
犬妖找上他或遲或早,且犬夜叉與殺生丸長得相似,他不信這倆之間沒血緣關係。
就算半妖再不受待見,也輪不到他一個術士欺負。要是被殺生丸知道他把半妖當作咒物的容器,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得快了……
他沒時間測半妖的耐毒性如何,隻要確定半妖能修出咒力,他就把宿儺的手指喂給他吃。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裡梅與緣一相處這麼久,早就摸清楚半妖的虛弱期在哪一天。
朔月!
每個月的朔月之夜,半妖都會失去全部的妖力,變成普通的人類模樣,唯有等到次日黎明才會恢複成半妖的體質。
這段時間足夠他動作了。
“犬夜叉。”
“嗯?”
“我今天要教你一些彆的東西。”裡梅彎下腰,平視著緣一,“運用你作為人類的那部分血脈,來修行咒力和咒術。”
緣一點頭應下。
雖然三島家的每個人都覺得裡梅極好,但緣一從未在裡梅身上讀出“人性”。裡梅看人的眼神與惡鬼看人的眼神一樣,並沒有把人當作人。
也沒有把他當作人……
可刨除這點,僅是作為師長而言,裡梅是值得他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