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冷風徐徐吹過,夜涼如水,頭頂之上月朗星稀,一片又一片清輝落在屋簷房頂之上,如同覆上了一層淺淺的薄霜。
蕭晏行站在院中,安靜望著頭頂。
這裡便是長安。
自入了城後,蕭晏行便再未開口說過一句話,他坐在馬車裡,聽著外麵的人聲鼎沸,商賈叫賣,稚童玩鬨,那樣熱鬨而繁華的場景,都在告訴他,他到了長安。
隻不過他未曾想過,一入長安,便進了永寧王府。
因為謝靈瑜臨走之時的吩咐,賀蘭放不敢怠慢他。
在將馬車停好之後,賀蘭放便親自帶著蕭晏行到前院歇息,不過他也不敢將蕭晏行安排到主院,隻能暫時找了個偏院安置他。
好在雖然謝靈瑜久不在王府中,王府前院早沒了主人居住。
但婢子們也不敢憊懶,依舊將院子打理的乾淨整潔。
他們都還沒用晚膳,賀蘭放去讓人,給他們準備膳食。
是以蕭晏行才能獨自一人站在院中,他一身墨色圓領長袍長身玉立,勒著的蹀躞帶將他腰身收束的格外勁窄,冷風過院,袍角衣袂翻飛,有種遺世獨立的清冷仙人之姿。
直到一盞忽明忽暗的宮燈,從遠處逐漸靠近。
宮燈內的燭火被風吹的搖搖曳曳,似隨時能熄滅,卻又倔強的帶著持燈人,一直走到了他的麵前。
他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少女,黑眸眼瞳在月色清輝下,如同蒙了一層淺淺水霧,格外晶亮,以至於他能清楚分辨她眼底淡淡笑意。
謝靈瑜確實在笑,她提著燈看著蕭晏行。
少女促狹的聲音隨之響起:“郎君是在等我?”
這一瞬,蕭晏行臉上浮過一絲實在難以置信的荒唐感,似是沒想到她會如此這般說。
可是他這般難得生動的表情,卻取悅了謝靈瑜。
她身上笑意更甚,仿佛是尋得一件有趣的事情,終於可以借機開懷大笑。
正巧此時,賀蘭放拎著食盒趕了回來。
謝靈瑜吩咐過,讓蕭晏行秘密入府,因此食盒是由賀蘭放親自拿過來。
他一出現瞧見謝靈瑜,立即說道:“見過殿下。”
謝靈瑜朝他手上的食盒看了一眼。
賀蘭放解釋道:“蕭郎君還未用晚膳,末將去膳房給他拿了些了膳食。”
原來不是在等她啊。
謝靈瑜聽完,臉上沒有一絲尷尬。
她反而略歪了下頭:“原來郎君不曾用膳,正巧我也是,不如一起吃吧。”
聞言,蕭晏行眼底的驚訝一閃而過。
先前這位小殿下,分明入府去拜見她的母親了,母女相逢何至於連一頓飯都未留她吃。
“殿下,身份尊貴如何能屈尊,”蕭晏行口中淡淡說了句。
謝靈瑜眨了眨眼,看向蕭晏行:“你是在嫌棄我永寧王府的膳食?”
這話當真把蕭晏行噎住。
他原意本是謝靈瑜身份尊貴,不該屈尊與他一塊用膳,卻被她硬生生曲解為,他覺得這膳食不夠好。
蕭晏行淡聲說:“並非此意。”
“那就一起吧。”謝靈瑜態度隨和,似絲毫不介意。
一旁的賀蘭放提著食盒,目瞪口呆了半天。
倒是謝靈瑜突然扭頭問道:“可拿了酒過來?”
“未曾,”賀蘭放回道。
“去拿壺酒來,今夜月色不錯,理當小酌兩杯,”謝靈瑜似乎興致不錯。
隻是站在她身後的兩個婢子,臉上紛紛流露出些許擔憂。
偏偏又不能出言勸阻。
最後賀蘭放將食盒交給春熙拿著,重新去膳房替謝靈瑜拿酒。
謝靈瑜入了房內,瞧見清豐正在裡間收拾東西,她看了眼:“此處居所好像小了些,不如我讓人重新收拾個院子。”
“此處甚好,殿下不必費心,”蕭晏行婉言謝絕。
謝靈瑜想了下點頭:“此處是離主院最近的一個院子,你住這兒,正好離我近。”
春熙和聽荷兩人正打開食盒,將裡麵的膳食端出來放在桌上,聽到殿下這話,兩人下意識朝對方看了眼。
她們都知殿下對這位郎君另眼相看,可也沒想到,會到如此程度。
蕭晏行有種莫名被堵住的感覺。
就好像他天生不該拒絕這位殿下,因為她總有法子叫他無話可說。
不一會兒,春熙她們將膳食在窗邊桌上擺好,屋內早已生好了炭火,暖和得跟入了春似的,是以窗扇半敞著,也不覺得冷。
待賀蘭放將酒拿了過來,謝靈瑜揮揮手:“好了,不用你們伺候了,都去用膳吧。”
“殿下,婢子不餓,”聽荷哪兒敢這般離開。
畢竟殿下身邊,可不能沒人伺候。
倒是春熙瞧著謝靈瑜的眼神,輕扯了下聽荷的衣袖,最後竟將她拉了出去。
兩人到了外頭,聽荷輕聲怨怪:“何故將我拉出來,殿下身邊豈能無人伺候。”
春熙到底是比她年長,伸手戳了下她的額頭:“你這呆子,沒瞧出來殿下是故意支開我們。”
“故意?”聽荷不明。
春熙朝裡麵看了眼,壓低聲音:“殿下隻怕是想與蕭郎君獨處。”
啊?
聽荷正要回頭朝那邊窗欞看去,卻被春熙一把扯住走出了院落。
*
待四下寂靜,隻有他們兩人坐在窗邊,一絲冷風吹入屋內,謝靈瑜伸手拿起酒杯,給自己麵前的杯子裡麵。
清亮的酒在天青色杯子裡,燭光落在上麵,輕輕搖曳。
她抬頭將酒壺,遞給對麵的蕭晏行。
對方沉默了片刻,還是伸手接了過去。
隻是蕭晏行剛把酒倒進杯中,對麵的少女已經舉起酒杯,一飲而儘。
咳咳咳。
一連串不可控製的咳嗽聲,從謝靈瑜的口中溢出,本是欺霜賽雪的臉頰瞬間泛起薄薄紅暈,猶如春日裡綻放的嫩桃花瓣,緋紅鮮活的可愛。
蕭晏行見狀,猶豫片刻,還是勸說:“殿下若是不善飲酒,可以慢酌。”
謝靈瑜手指輕輕捏著杯壁,在燈火下酒杯輕轉,瑩潤指尖晶瑩剔透,她垂眸望著杯子,上一次她喝的酒是一杯鴆酒。
那天也是如此,她仰頭喝下,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少女似陷入了沉思之中,蕭晏行並未打攪她,隻是垂眸安靜坐在對麵。
直到謝靈瑜抬頭望向他,手掌托腮:“還未曾問過,你可有表字?”
蕭晏行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抬起眼睫,卻一眼瞧見對麵少女,托腮的那隻首手臂寬鬆袖口輕輕滑落,露出手腕那一截如凝脂白玉似的肌膚,在燈光上更是瑩白的晃眼。
他微微抿了下唇,才徐徐說道:“家中長輩賜了表字,辭安。”
“辭安,”謝靈瑜輕輕吐出這兩個字,語調又緩又慢,似細細品嘗過了,這才慢條斯理說:“以後我便喚你辭安。”
並非沒人喚過蕭晏行表字,但是少女過分清甜的嗓音,似給這兩個字上了一層蜜。
蕭晏行落下眼睫:“殿下若是願意,隻管這般叫就好。”
謝靈瑜又端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是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