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王道容還是隻帶了幾個仆役前去捉鬼,慕朝遊則跟顧妙妃一起回到馬車中休息。
那魘鬼早已是強弩之末,她隻等了一會兒,很快就等到了王道容帶著好消息折返回來。
道蘭大師也找到了失蹤已久的顧家僮仆。這些鬼物綁了他們似乎是正打算下酒,宴才開了一半就被慕朝遊糊裡糊塗闖了進去,誤打誤撞救了他們性命。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王道容著了阿笪先送慕朝遊回去,自己則親自同道蘭大師一道兒護送顧妙妃回轉顧家。
前腳才脫離危險,後腳就被王道容婉拒了,慕朝遊以為自己至少會輾轉反側個大半夜,但出乎意料的是,回到府上時,她已經困極。
小嬋看她這一身傷又是心疼又是後怕,抹著眼淚替她打來洗漱的熱水。而慕朝遊則靠著小嬋,在她的嗚咽聲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慕朝遊難得沒有起床去晨練。
她此刻正躺在床上思考自己的出路。
如果昨天晚上她沒有說出那席話,王道容沒有拒絕她,她或許還能裝瘋賣傻,厚著臉皮繼續在王家借住一段時日。
可偏偏她戳破了自己的心意。
那她不論如何都不好意思在王家繼續待下去了。
後悔嗎?
她一心二用地看著牆上趴著的一隻小蟲。
奇妙的是,她的內心竟然沒有任何有關後悔的情緒。
就好像甩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解決了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像剜去了傷口的爛肉,一瞬間的劇痛,總比日後無休止化膿的折磨更好。
從此之後收拾心情,重整行囊,繼續出發。
……比起這個,還是怎麼麵對王道容更加頭痛一點。
一想到還要麵對王道容,慕朝遊就覺得自己尷尬症都要犯了。她閉上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長的□□。
小嬋正守在榻邊做針黹活兒,聽見她的唉聲歎氣,好奇地咬斷了線頭,“娘子?”
慕朝遊翻了個身,把自己的臉埋在枕頭裡,悶悶的嗓音傳來,“我沒事。”
她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
王道容不來找她的話,那她這幾天乾脆就做鵪鶉躲在房間裡不出去了。
可哪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她這廂才剛下定決心,屋外就忽然傳來了阿笪熟悉的嗓音問:“你們娘子還歇著嗎?”
篤篤兩聲悶響。
王道容曲指敲了敲門。
那敲冰嘎玉般的好嗓音擱著門扉淡淡響起,一字一字落入慕朝遊的耳畔,“朝遊?”
“我可能入內?”
他來做什麼?
慕朝遊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心裡有幾分慌亂。
雖說打定了主意裝鴕鳥,可當王道容真的登門,她又有點兒猶豫了。
她多少是有點好麵子的性格,與其被王道容誤解她偷偷躲在屋裡哭,她寧願硬著頭皮強作灑脫。
胡亂套上了衣服,又光速紮了個頭發。待到王道容得了她的同意,推門而入時,眼前的女子便已經是神情輕鬆,精神奕奕的模樣了。
王道容先道了聲歉,才在榻前坐下。
慕朝遊傷還沒好,坐著很不舒服,隻悄悄靠著憑幾,強打起精神,讓自己看著精神一點。
王道容先問過她的傷勢:“昨夜朝遊你受了不少苦楚,傷口還疼嗎?”
疼。
非常疼。
昨天腎上腺素上湧,她倒沒覺得有多疼,淩晨的時候,身體便開始跟她翻起了舊賬,她疼得翻來覆去的,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慕朝遊從小就不是個喜歡在人前哭弱的性格,不論怎麼難受都強忍著不肯說話掉眼淚的。
她搖搖頭,“還好,吃過藥已經不疼了。”
王道容細細看她蒼白麵色,便知曉她在說假話。
慕朝遊的性格並不複雜,如清溪下的石子,一望便知。
王道容靜坐了一會兒,方才問出一個從昨日起一直困擾他的問題,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昨日雖然拒絕了眼前的女子,但回去之後,他輾轉反側,一直未曾入眠,一閉眼,一時是慕朝遊渾身是血,像警惕的幼獸一般。
一時又是她強忍眼淚時的情態。
再到被他拒絕之後勉力露出的灑脫笑容。
王道容難得失眠了。
慕朝遊的性格並不複雜,可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個謎團,吸引著他好奇地一遍遍探尋著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
若是平時,在拒絕了慕朝遊之後,他一定會留給她獨自整理心情的空間,留給雙方轉圜的餘地。
但這一天下來,他行立坐臥,反反複複一直在回想著這件事,讀書的時候想,打坐的時候想,閉上眼的時候想,攪得他不得安寧,這才破天荒地地主動前來。
王道容細細看她蒼白麵色,便知曉她這是在說假話。
她性格要強,他便故作不知,也不去戳穿她,隻微微垂著眼兒問,“容想問的是,朝遊與令嘉非親非故,緣何願意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慕朝遊聞言直鬆了口氣。
她還以為王道容是為昨天那張好人卡而來。問這件事,總比繼續昨天那個尷尬的話題要好。
王道容眼睫輕輕地眨了一下,乾淨澄澈的雙眸注視著她,他沒著急道謝,反倒是先問了一句,“所以,為何?”
為什麼?
慕朝遊一時之間也被問住了,想了一會兒,才緩緩說:
“……舉手之勞?”
為顧妙妃獻血的頻率雖然高了點兒,但獻血量其實少很多很多,還遠不到尋常獻血量200cc,對她的健康無疑是有影響的,隻是還遠不至於要了她的性命。
如果非要再給個解釋的話——
慕朝遊很清楚自己是穿越到了一個亂世,從剛穿越時看到路邊枯骨她會嚇得連夜噩夢不斷,再到已經能心平氣和地孤身一人夜探荒墳。
最開始的逃亡路上她見妻離子散,會覺於心不忍,後來看到路邊哭泣的難民,她的心裡竟很難再生出多少波瀾。
連自保都變得困難,又哪來的餘力去幫彆人呢,久而久之,便越來越心安理得,越來越吝於施以援手。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一點點變得麻木。
她不想這樣。
隻是一點微末的,動動手就能辦到的善意,至少也能保證她的血還是流動的,還是溫熱的。
常行善事,熱血難涼。
“舉手之勞”。王道容靜靜地咀嚼著這四個字。
慕朝遊總愛說這個詞。
但他天生性靜,怕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