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彆看,不要看我(2 / 2)

這讓他想起了剛剛變成怪物,還不能很好控製住自己身體的那段時間。

夜色降臨,突如其來的錯亂感在骨血裡滋生。不人不鬼的怪物趴在床邊,時而變成人類,時而變成漆黑的怪物,苦苦忍耐著失控的痛苦。

屋子的門被突然推開,慘白的燈光照進漆黑的房間,母親的驚聲尖叫和阿姨連滾帶爬的動靜響徹整棟彆墅。

怪物努力拚命地扯來床單和被褥,遮住自己的身體,遮住身後醜陋的尾巴和鱗片,讓自己躲進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

但那些尖叫聲依舊長久地持續著。

“怪物!”

“魔鬼!”

“他太恐怖了。”

“天呐,我受不了了,再也不想進到那間鬼屋子裡去。”

那一夜赤耳的吵鬨聲,無休止一般,在屋外響了很久很久。

沒有人知道,躺在床單下的那隻怪物是怎麼度過那個夜晚。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能夠接受這樣惡心又恐怖的怪物。

***

音樂廳內的人漸漸稀少。半夏彎著腰,在一排排的椅子下仔細尋找。

“算了吧半夏。”潘雪梅猶豫了一會,一句話在喉頭滾了滾,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不過是一隻蜥蜴而已,丟了就丟了。

她很少在半夏的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神色。

哪怕是在最艱難,快要吃不上飯也交不起學費的那段時間,她也依舊是那個草長鶯飛的半夏,不曾在他人麵前露出這樣茫然無措的神色。

直到有人來關門,她們才被從音樂廳裡趕了出來。

半夏背著琴在那嚴嚴閉合的隔音大門外愣了一會,伸手從書包的口袋裡翻出了好幾粒包著金色錫箔紙的巧克力球。

她把那些巧克力一股腦全塞進潘雪梅的手裡,隻給自己剩下了一粒。

“雪梅你先回去吧,我再找一圈也就走了。”

“誒?”潘雪梅想把那些巧克力還她,半夏的經濟太不好,平時很少買這些昂貴的零食。

“你吃吧,我還會有的。”半夏固執地推了回去,重新笑了起來,“以後還會有很多。”

看見半夏笑了,潘雪梅就放心了,她從背包裡拿出隨身帶著的雨傘,交給半夏,“那你也早點回去啊,天色不太好,看起來好像要下雨了。校門也快要關了。”

宿舍熄燈之後,熱鬨的校園頃刻就寂靜了起來。

半夏避過了幾波巡邏的保安,在小音樂廳的附近找了一圈又一圈。最終無可奈何地在校園角落裡一叢竹林邊坐下。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夜空裡的雲朵黑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雨了。

蕭蕭竹葉在風裡發出淅淅索索的響動聲。

學校離家裡的位置很遠,小蓮如果被自己丟在這裡,以他那四條小短腿,無論如何也爬不回去的。

半夏低頭把手心裡僅餘的巧克力球剝開,含進了嘴裡,甜裡透著苦澀的味道在舌尖上蔓延開來,吃完以後,感覺好像更餓了。

今天晚上,她得到了選拔賽的勝利,將要代表學校出征全國學院杯大賽。

教授和同學們看見了自己多年的努力,認可了自己實力,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應該要到處地說一說才對。

她從口袋裡取出手機,點開了屏幕,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屏幕上一個個名字和頭像在指尖滑過去。

她發現自己沒有可以報喜的人。

奶奶在這個時候已經睡了,何況她也不喜歡音樂。

舅舅一家……就算了。

唯一可以抱著轉圈的小蓮,都走失了。

手機的屏幕上滴下了一點水滴,半夏愣了愣,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並沒有哭。她抬起頭,天空開始下雨了。

是的,從小時候起,她很明白哭泣不能給自己解決任何問題。

媽媽獨自帶著她住在娘家,她又隻是一個女孩子。在農村裡,身邊的閒言碎語少不了。

小胖拿著家裡翻出來的中藥書,站在木樁上揮舞,“半夏是一種中藥,生而有毒。你沒有爸爸,你媽肯定也很討厭你,才給你取了這個名字。”

半夏一言不發,撿起一團泥巴呼一下甩過去,把小胖子連人帶書一道從木樁上打下來。

表弟半糊糊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話,“奶奶家的東西都是我爸的,我爸的東西就是我的。奶奶貼錢給你學音樂,就等於是偷……偷了我的錢。”

半夏騎到他身上就是一頓狠揍。

舅媽牽著哭得稀裡嘩啦的半糊糊來找媽媽理論,半夏被在院子裡罰站了半天。

但凡隻要罰她一次,她必定要在放學路上堵住半糊糊,把他按在泥潭裡再揍上一頓。

久而久之,慢慢沒人敢在她麵前說三道四。

她把自己活成了夏日裡肆意生長的那株野草。

強韌而孤獨,自生自滅。

舞台上媽媽的話仿佛又在響起:從今以後,你就是一個人了。

半夏突然發現,她其實不想一個人。

有時候,哪怕沒有人愛著自己,她也很渴望這個世界上,有一個需要著自己的人。

即便那個人,是一位從窗外進來的蜥蜴先生。

天空裡的雨漸漸下大了,水滴一滴一滴打在她的身上。

半夏撐起潘雪梅給的雨傘,站起身來。

就在她即將轉身離去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聲極為細微的呻|吟聲。

那聲音聽起來痛苦而壓抑,暗啞又詭異。

但半夏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小蓮獨特的嗓音,她不會聽錯的。

她分開稀鬆的竹枝,快步向竹林內走去,蕭蕭的竹葉打著轉落在腳邊。

縱橫交錯的竹林裡似乎躺著一個人。白花花的身影被零落的竹葉覆蓋著,一截染著淤泥的腳踝露疏竹外麵,蒼白的肌膚上依稀覆蓋著未褪儘的黑色鱗片。

“小蓮?”半夏試探著問了一句。

叢林中的那人立刻慌亂地伸手遮住了自己的頭臉,

“彆過來。”他幾乎是用一種極儘痛苦的聲音顫抖著說道,“彆看,不要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