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運的轉折點。(三更合一)……(2 / 2)

“冬雪姑娘,水流湍急,吊橋易晃,務必是要小心行進的,這裡也快不得。”

車夫不知林潮生就在吊橋對麵,但冬雪知道,看著彌漫著黑霧的吊橋,雖然前路什麼都看不清,不過冬雪清楚,隻要過了吊橋,一切便已塵埃落定。

興許是知道快到了,冬雪這次答得輕快:“無妨,小心為上。”

而縮在角落裡的虞綰綰聽著兩人的對話,眼神裡溢著“期待歡喜”,可心底已然逐漸被絕望恐懼快速吞噬,如果她能通過身體表達,她眼下便是抖如篩糠。

虞綰綰掀起眼皮,看向馬車簾外,連綿不斷的大雨,像是串成了一根根從天落地的透明繩索,狠狠圈住她的脖頸,隨著馬車的行進,緩緩收緊,直至窒息。

……

夜色裡的暗林,為了便宜行事,難得一改往日風格,穿著一襲黑衣的林潮生此刻正執傘望著不遠處的吊橋,夜霧彌漫,他也不知馬車行進至何處,隻是掐算著時辰,也該到了才是。

林潮生身後跟著幾位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雖然不是個個高大魁梧,但腳下步子輕盈,氣息沉穩綿長,一看皆不似尋常人。

林潮生備受大皇子器重,隻是眼下大皇子陣營之中,勢力盤根錯節,大皇子妃身後的高家手握著大皇子陣營一半的兵權,而另一半兵權,又拆解為二,一半在大皇子手中,另一半則散落在幾個大皇子陣營裡的世家侯府手裡。

時局紛亂之時,兵力最為重要,林潮生不過是一個文臣,盛世安穩年間,在重文輕武的大胤確實是頗有地位和聲望,可放在眼下,手無縛雞之力而且還沒有兵權的文臣,在大皇子陣營裡又能說的上什麼話。

尤其,林潮生還被孟戮搶占了三座城池,這段時日,林潮生沒少被擁護大皇子的那幫老臣陰陽怪氣,冷嘲熱諷。

林潮生好看的薄唇微抿,便是撐著傘,衣擺靴麵也染上了夜寒的雨水,濕冷的觸感讓林潮生有些微的不適,這時,他身後響起一道低聲。

“大人,時辰稍過,不如讓屬下前去探探,也好能快些接應冬雪姑娘。”

盛京此時儼然被十四皇子攻陷占領,林潮生偷回盛京,萬分凶險,所以並不敢大張旗鼓,大皇子不放心他,給他配備了身邊最為精良的五位絕頂高手,還借與了他刀槍不入的金絲軟甲。

林潮生雖無兵權,但智絕於頂,這一日帶走虞綰綰的計劃,他籌謀了近三個月,從地點時日,盛京的守衛布防,內裡的探子臥底接應,以及…孟戮的行蹤。

提及這個名字,林潮生目色瞬間沉凝,隻感覺靴麵的濕寒立時鑽入腳底,柔和的眉眼裡閃過濃濃的忌憚和難得的恨意。

林潮生忘不了,被孟戮奪去三座城池時,他是如何狼狽地穿著流民乞丐的衣裳,鼻尖縈繞著他少有聞到的酸臭汗味,慌不擇路地被眾將士掩護著出城。

他身後倒下的一個個身影,都是曾經同他把杯笑飲的知己良友和忠誠屬下。

他們都是為了救他而死,而舉刀者,就是……孟戮。

戮殺人間的屠魔夢魘,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皇族也隻是仰他鼻息的提線木偶。

過往這幾年,幾位皇子爭奪皇位,兵戎相見,戰火連天,不知死了多少將士,其中有一半都直接或間接死在了孟戮手裡,也因此,將踏著鮮血,踩著白骨的孟戮送上了權柄的高位。

而他不止殺了數十萬將士,就連他的父母兄長,還有對他傾囊相授的恩師都死在他手裡。

孟戮,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屠魔的赫赫殺名,早已震懾大胤的每一個角落。

林潮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不同於他身邊芝蘭玉樹的君子文臣,也不是熱血衝陣的勇猛武將。

他第一次見孟戮的時候,便是看到孟戮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提著一柄銀白巨刃,隻在抬起瞬息間,便將大皇子陣營裡排名前幾的一個武將割了頭顱,然後在頭顱還在往外滲血時,用沉鐵黑羽箭將那武將頭顱射向了站在城牆上的林潮生眾人。

武將頭顱重重滾落在城牆土磚,裂口的鮮血迸射,染了好幾位離得近的大臣謀士衣袖,嚇得那幾位大臣謀士當場跌坐城牆,更有甚者,尿穿了褲子,騷味彌漫。

而林潮生同還保持著大喊模樣死不瞑目的武將頭顱對視了一眼,他當時雖強撐著身骨,不至於失儀,卻也在事後連做七夜噩夢,嘔吐不已。

當時的林潮生怒火中燒,指尖嵌入掌心,留下黑紫色的月牙痕跡,隻以為這是孟戮的囂張狂妄,他轉頭看向城牆下的孟戮。

可擒著暗青馬繩,騎在黑馬上的孟戮,遙遙望向幾人的目光,卻不是得勝後的炫耀得意,也不是看笑話的挑釁。

他十分平靜,像是靜止的冰麵般詭譎。

好似他方才殺的不是一個人,射出的不是一個人頭,隻是砍了一株尋常的樹,扔了一截再普通不過的樹乾罷了。

林潮生的急怒凝滯,但在下一瞬,更強烈的毛骨悚然席卷全身。

孟戮仿佛沒有一點人的生氣兒,更像是卷攜陰雪的天地風刃,無形間便將所過之活物分屍碎碾,而風刃無知無覺,不悲,亦不喜,睥睨眾生,如觀一粒蜉蝣。

……

林潮生執傘的手收緊了些。

虞綰綰身後所代表的虞家軍,不隻是他渴求,攻下盛京的十四皇子同樣渴求。

所以,虞府也被十四皇子的金吾衛日夜監禁,虞綰綰本該插翅難飛,更彆提有今日的寒玉寺之行。

但奇怪的是,孟戮班師回朝的那日,他並沒有先去覲見十四皇子,而是徑直策馬闖入了城東的敦化坊。

盛京東貴西富,城東大多皆是達官貴人,朝廷命官的府邸。

隻是“敦化坊”屬於東南偏角,在這裡居住的都是一些不受朝廷器重的臣子或是落魄士族。

但……

那是天下大亂之前。

眼下,盛京人人皆知,威武有名,統領虞家軍牢牢把守著關中重城的虞大將軍的府衙便在敦化坊,其女虞綰綰更是被新帝賜下金吾衛予以“保護”。

沒有人知道孟戮為何要去虞府,眾人隻知,孟戮從虞府出來後,金吾衛撤去,轉而換成了孟戮麾下的“戮門鐵騎”。

聽到這個消息時,林潮生起初眉心更為緊鎖,“戮門鐵騎”隨孟戮征戰四方,個個手上沾滿了成百上千條人命,可比金吾衛厲害了不知多少,要從他們手裡毫無察覺地救出虞綰綰,戰神下凡也不可能。

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換成“戮門鐵騎”後,虞綰綰反而能外出了。

林潮生很快便明白了過來,這是孟戮對“戮門鐵騎”的極其自信。

未嘗一次敗績的戮門鐵騎,一千人大敗十萬北漠軍的戮門鐵騎,足以讓孟戮傲慢。

彼時林潮生捏著情報的指骨緩緩收緊,片刻後,他將手裡的墨筆放入身側的天青釉筆洗,墨汁慢慢將筆洗裡乾淨透亮的清水暈染成了難看的渾濁。

……

但不論如何,孟戮的狂妄,讓林潮生尋到了一絲機會。

林潮生差了內應,易.容成給虞府送瓜果蔬菜的小販,將今日寒玉寺相見的消息偷偷遞給了虞綰綰身邊親近的丫鬟,好在他記得虞綰綰提過,她有一個親近丫鬟貪吃,每日都要去菜販子那裡挑最新鮮的水果拿回去給她吃。

林潮生十分謹慎,不僅讓那內應易.容了臉,更是讓其手腳也加了厚繭淡痕,等那內應去了好幾趟,在徹底摸清虞綰綰丫鬟是個忠誠性子之後,才將塞了字條的柑橘交給了丫鬟。

大皇子陣營能人異士不少,有一奇才繡工了得,能將剝開的柑橘繡回原樣,不見一絲痕跡。

之後的幾日,林潮生並沒有放鬆警惕,隨時同城中內應探子飛鴿傳書對著消息,以防事情敗露,他能及早逃脫。

而時機,便選在了十四皇子前去孟字營閱兵,孟戮和大半“戮門鐵騎”皆要在孟字營等候的今日。

寒玉寺住持亦是自己人,所以,在虞綰綰準時出現在寒玉寺後,便在住持的安排下,讓早已易.容成虞綰綰模樣的死士繼續留在寺廟裡,而虞綰綰則被冬雪帶入暗道,坐上了停在後山禁地的馬車。

林潮生腦海裡霎時劃過一張怯生生的容顏,眉心微鎖了鎖,良久,似有一聲輕歎融於雨聲,林潮生道。

“本官同你一道去吧。”

身後的黑衣高手不讚同:“大人萬金之軀,萬不可出半分差池,還是由屬下前去……”

黑衣高手話還沒說完,林潮生抬手止住對方話語,溫潤的聲音響起:“虞姑娘願為本官冒如此風險,合該本官親自去接,方才有顏能麵對虞姑娘。”

黑衣高手:“虞姑娘願以身相助大人,實乃明理大義。”

林潮生眼瞼微垂。

此行欲遊說虞綰綰同他一起離去的計劃,隻有跟林潮生親近的幾人知曉,這群黑衣高手皆以為是虞綰綰愛慕林潮生癡狂,主動願意自毀名聲也要助力林潮生。

林潮生眸間閃過一線愧疚,耳邊聽著黑衣高手繼續落下的話音:“可萬一要是遇上孟戮,大人有什麼閃失,屬下萬死難辭其咎。”

即便是大皇子身邊最為精良的絕頂高手,在提及孟戮時,言語也是森森忌憚,林潮生聽得出來,他靜默幾瞬道。

“孟戮不會出現。”

孟戮對軍隊素質極為看重,表麵上是十四皇子閱兵,實則是孟戮在定期整肅考核軍隊武力,他輕易不會錯過這樣重要的場合。

而且……

他還給孟戮送去了一個他絕對無法拒絕的“禮物”。

林潮生清潤的眼閃過一絲篤定,他握了握傘柄,同身後的黑衣高手道。

“走吧,去接虞姑娘。”

***

狂風驟起,吊橋的晃動越發大了許多,底下的河水水位上漲,河浪不時翻湧,敲打著橋板、馬蹄和車夫的草鞋。

馬車在風雨裡搖晃的極為厲害,車夫緊緊握住著馬繩,時不時回頭說著話道。

“冬雪姑娘,小的已經很穩了,這麼大的風雨,若不是小的駕過三十年車,指不定現在你我都見閻王了!”

“你胡說什麼呢?!”為了避免進雨,冬雪隻掀開了一個縫,另一隻手牢牢把著車內軟榻,還不忘回頭提醒虞綰綰也好好把著車內軟榻,以防摔倒。

見虞綰綰有些不利索的動作,冬雪心間的煩躁又冒出了一些,正當她準備壓下時,身前的車夫忽然拉緊韁繩,叫停了馬:“冬雪姑娘,前方好像有人。”

冬雪眉眼驟亮,快速掀開馬車簾,瞧向朦朧霧中那道撐傘的黑色身影,剛想出聲……

冬雪的笑意僵在臉上,下一刻她瞬間變色,忙拉著車夫後撤:“不對,快調頭!”

車夫身體快過思量,在還未反應過來之際,已然將馬車調轉了個頭,一邊迅速驅馬一邊臉色驚變:“不是我們的人?”

冬雪快速點頭,整個心似要從胸腔跳出,那人身量比公子高大,比那五個絕頂高手都要來的高大。

與此同時,冬雪神色沉凝地從袖中拿出一粒白色丸藥捏碎丟出車窗外。

這是早先林潮生交與她的通信丸,捏碎後,會彌漫出一股清淡的竹香,可綿延方圓五裡,足以讓林潮生察覺他們這邊出了危險。

而且還能讓身負內力之人身體麻痹,行動停滯。

身後阻擊之人定然是高手,冬雪不敢掉以輕心,而他們自己人早已服過解藥。

約莫過了一會,貼著車壁的冬雪聽見身後並沒有逼近的腳步聲,她屏息著掀起車窗簾布一角,小心探頭。

馬車後黑霧彌漫,不見半點人影蹤跡。

冬雪回身,放下車簾,肩頭微鬆,同縮在角落裡被嚇成驚弓之鳥的虞綰綰道。

“幸好公子算無遺策,對眼下情況早有提防,奴婢才有應對之法,虞姑娘不必擔心。”

在冬雪眼裡,虞綰綰神色稍安,可她卻沒注意,虞綰綰那雙黑幽的眸子卻像是暗夜裡即將乾涸的枯井。

還是…無力回天嗎?

虞綰綰頹然地靠在車壁,隻感覺沉甸甸的疲憊快要將她壓垮。

她盯著馬車內壁上鋪著的園中戲貓畫布,畫布裡的白獅貓靜靜地盯著關著它的金絲籠,一雙鴛鴦眼好似染上了夜色的黯。

虞綰綰頓時哀從心起,她這一生,喜不能言說,怒不能擲杯,哀不能落淚,厭不能遠離,隻如行屍走肉般違背自我意願地活著,而未來,她的家人皆會因她而死,她亦會背負著直不起腰的罵名,成為虞家的罪人,卑微討好地同林潮生親近。

為何…如此?

為何…是她?

虞綰綰眼瞼垂下,眸光漸漸空洞,聽著冬雪說與她聽,又像是說與自己聽的話。

“奴婢已經放出了通信丸,那賊子現在該是動彈不得,稍許公子便會趕來相助。”

可就在這時——

“是嗎?”

一道令人齒縫生寒的聲音仿若冷白刀刃從車頂直直垂下穿透到兩人耳邊。

冬雪猛地抬頭,看向黑幽幽的車頂,臉色驚白。

角落裡的虞綰綰跟著抬頭,跟著臉色驚白。

但那雙緩緩抬起的丹鳳眼,卻仿若從一場荒誕的大夢裡突然蘇醒。

在懵怔一瞬後,驟然注入了今日第一次熹微。

這聲音是……孟、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