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綰綰盯著冬雪發燙的耳根,片刻後,從腰間荷包裡取出一顆木質圓球,遞給冬雪道。
“冬…雪姑娘,這是能驅趕蛇蟲鼠蟻的木丸,落雨時節,多有毒蛇毒蟲出沒,我們還是備著些好。”
木丸淡淡的清香驅趕著異味,虞綰綰語調還是怯弱膽小,但冬雪這一回卻難得沒有煩躁,她脊背微僵,過了會,從虞綰綰手裡接過木丸。
“謝過虞姑娘。”
冬雪捏著木丸,抿了抿唇,心裡嘀嘀咕咕。
虞綰綰的優點似乎不隻有喜歡公子這一點。
而虞綰綰則在心裡默念了一句。
【重合情景】
有時候事態亦不是完全不按照她的心意而行,譬如她給冬雪遞香木丸的舉動,確實也是她心之所動,可她現在就想逃離這輛馬車,腳下依舊動彈不得。
所以,每每遇到這種情況,虞綰綰便稱之為【重合情景】,也就是她的心念所想剛好符合控製住她身體的東西想要她做的事。
但這樣的【重合情景】,過往發生的次數並不多,且全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影響不了整體大局走向。
虞綰綰沒做多想,收攏著心神,目光看向半開的馬車簾,蒼白的小臉被車角懸著的黃紙燈籠映出少許暖意。
她想湊近,又有些害怕恐慌。
虞綰綰的夢境是從遇到林潮生開始的,她並不知道見到林潮生之前,有沒有人來救她,救她的人是不是孟戮。
可救她的人若真是孟戮,她又怎麼還會見到林潮生呢?
無怪虞綰綰質疑,實則是在她真的跟在林潮生身邊後,孟戮都有本事在林潮生眼皮子底下將她搶走三回。
虞綰綰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雙近在咫尺的狐狸眼,本該天生含情溫柔,可在那晃動的燭影下,卻肆無忌憚地盛著鋒芒和狠戾。
虞綰綰眼睫一顫,不自覺想抬手摸自己的下頜,但手卻不能動,她這才微有回神,眸子在昏黃的籠光裡輕輕閃了閃。
虞綰綰又捏緊了幾分帔帛,片刻後,才輕輕上前探頭。
半開的馬車簾,透了更多光亮進來,虞綰綰下意識眯了眯眼。
雨線模糊著視野,她在朦朧間,隻瞧見離馬車約莫十來步遠的地方,一雙金線黑靴穩穩當當地踩在吊橋的粗繩上,著金線黑靴的主人身量極高,左手持著一把墨傘,右手提著一柄銀白的巨刃,風雨吹起他吊高的長馬尾,如張揚的旌旗,但他卻不似時下盛京公子們喜歡簪木冠玉冠束發,而是舍了發冠,轉用兩枚鑲有血玉石的金戒環點綴在兩側,簡奢金貴。
“轟隆”一聲,電閃雷鳴,男子的墨傘落下些許蒼白。
男子依舊低垂著眼,迎風立繩的睥睨之姿,宛如巡視海域的上古妖邪。
白刃一揚,首身分離。
冬雪瞬間捂住了嘴,方才還同她說話的馬車夫就這麼倒在了橋上,戴著笠帽的頭從橋板縫隙掉入黑河裡,不知蹤跡。
而虞綰綰也在瞬間掩唇,眼眶止不住晃動,心跳喧囂到耳畔轟然。
——真的…是孟戮!
孟戮似有所察,他頭微側,剔透如玉的麵容上,淺瞳流轉,合該是一位風流璨彩,含笑多情的倜儻王孫公子,可當那雙狐狸眼沉靜到沒有一點兒生氣的時候,卻是金烏西落,墜兔收光。
冷寂孑然。
他眼睫微抬,望向馬車裡的冬雪和虞綰綰,他目光停在了虞綰綰身上。
冬雪瞬間放下了馬車簾,重重的布簾隔絕了孟戮的視線。
冬雪壓住慌亂的心跳,一把扯住虞綰綰:“虞姑娘,咱們從後麵跳……”
話音還沒說完,一道鋒利的氣浪由遠及近,剛好將黑色的馬車簾布劈成兩半,而馬車毫發無損。
沒了馬車簾布的遮擋,呼嘯的風雨不住地往裡灌,兩側的車窗帷幔喧囂飛亂。
虞綰綰跨在小臂上的素黃帔帛迎風而起,覆在了她的雙眼之上。
黃紗朦朧間,她看見了那道在雨中執傘的黑色身影,在與她對視的瞬間,他那雙平靜的淺瞳裡,好似有雨中煙火一閃而逝。
冬末春初之時,枯葉隨雨紛飛落於橋板。
下一刻,那雙金線黑靴踏上了冬末的枯葉。
他朝她一步一步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