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民安叫進來的八人中,年紀大的已有二十,年紀小的也是十歲出頭,現在突然插進一個小矮子江芸芸,雖站在末端,但也惹眼。
黎老先生坐在上位,黎民安作陪,黎循傳站在一側,學子們則一個個排隊站著。
“都讀過什麼書?”老先生手邊整整齊齊碼著的紙張是那些人交上去的文稿。
從最基本的三字經,千字文,再到孝經、大學、中庸、論語和孟子,大部分人已經通讀詩經、尚書、周易、禮記和左傳等,更厲害的人上麵這些書已經倒背如流。
話題很快輪到江芸芸身上。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了過來。
讀書自然是讀過了,語數英,數理化,政史地,還學過通用技術,大學專修航天航空,甚至每一科學得都很不錯,能拿獎學金的那種,但就是沒有學過四書五經。
她硬著頭皮,小聲說道:“都沒讀過。”
有人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老先生瞬間拉下臉來,沉聲問道:“你如今幾歲?”
“已有十歲。”江芸芸抿了抿唇。
“你有十歲了?”驚訝聲響起。
江芸芸太過瘦弱矮小,體格不健碩便,身高看上去和七.八歲的稚童並無區彆。
十歲在古代已經是男女分席的年歲,可以算小大人,若是這個時候還未啟蒙,再讀書便是晚了。
黎民安驚訝問道:“可你不是會王仲任的訂鬼嗎?”
江芸芸胡亂找了一個借口:“隻是聽人讀過,僥幸記住過隻言片語,並沒有係統的學習過。”
黎民安眉心微動,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
江芸芸順勢低下頭。
老先生擰眉緊盯著他,隨後收回視線,淡淡說道:“那你還聽過什麼?”
江芸芸語塞,現代碎片化信息自然無奇不有,光是語文課本和課外書籍便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但她敏銳察覺到麵前老先生的不滿,下意識避開這個話題。
她懵懵懂懂在這個世界睜開眼,卻在此刻,不安地站在這裡,驚覺自己和這間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沒有了。”她低下頭,沮喪說道,“可是我是願意學的。”
她抬起頭來,那雙漆黑明亮,肖像其母的眼眸認真而真誠地看著麵前的老先生:“我會好好學的。”
老先生和她對視著,身子微微一動,搭在卷子上的手指順勢收了回去,他沒有接話,隻是收回視線,對著那八人繼續考核。
從師出何人,是否下過場等,一個個仔細問了過去,最後又拿起一張張卷子認真看著,詳細指出優缺點。
江芸芸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但又覺得麵前這位黎老先生好像真的很厲害,那些學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在他眼中是輕飄的羽毛,但他的答案並不會因為問題的簡單而敷衍。
江芸芸沉默地聽著,突然察覺到有一道視線總是若有若無地看了過來,便順勢看了過去。
少年驚慌地移開視線,耳朵瞬間冒出紅意。
那日看著他懷中抱著梅枝,江芸芸便隱約有了猜測。
怪不得黎民安對她沒有好感。
“可是都懂了?”老先生的聲音拉回她的神識。
學子們感激涕零,紛紛行禮拜謝。
“子君、辰生,你們已是秀才,書中內容倒背如流,無需老師指點,若想更進一步,不妨在下場秋闈前北上遊學,北方以經學為主,長才大器,文詞質實,你們如今策論文詞豐贍,卻少於厚重,若能融合南北之長,來年定然榜上有名。”他對著最是年長兩位學子指點著。
兩位學子對視一眼,麵露欣喜之色。
“至於你們,最慢的也都學好了論語,基礎非常紮實,可見原先的老師也是個有本事的,自來一徒不拜二師,各自回去學習吧。”老先生對著剩餘幾人也這般說道。
有人麵露遺憾,有人則不甘問道:“敢問先生是想找並未開蒙之人。”
他直截了當地問著,江芸芸身上立刻彙聚了所有人的目光,連江芸芸都忍不住期待地看著黎老先生。
老先生並未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請人送他們出去。
江芸芸猶豫片刻,沒有跟著出去,幸好老先生也並未趕她走。
“先生還未考教我。”她在黎家眾人注視下,硬著頭皮說道。
出人意料的是,老先生並未露出嘲諷之色,反而問道:“你既未讀過書,我如何考教你?”
“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會,我隻是並未係統學過這些。”江芸芸為自己解釋著,“若我當真學了,假日時日,並不比今日這些人差。”
黎循傳驚詫抬眸。
這話有些出格了。
黎民安嗬斥道:“自滿者敗,自矜者愚,小小年紀如此自命不凡,必會貽害無窮。”
江芸芸被人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那點微弱的勇氣,卻反而好似吹了氣球一般越演越烈。
“他日人雲吾亦雲,黎先生不過是對我有偏見。”她目光炯炯,直視著黎民安,一反剛才的安靜平和,反而像被激怒的小牛犢,非要爭出一個高低,冒犯反駁著,“他人能學,我便也能學,為何要自輕自賤,高山溪水俱是美景,若要一視同仁,便該有教無類。”
黎民安從未聽過如此大膽的言論,怒氣蓬發。
黎循傳怔怔地看著江芸芸。
士人自小被教導要做一個勤慎肅恭,遜誌時敏的謙謙君子,說話要輕風細雨,做事要禮賢下士,要不動聲色,要多聞闕疑,要不求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