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一口一口吃掉火燒雲,燦爛的黃昏漸漸黯淡下來。春寒料峭已過,從腳心可以感受到被烘烤了一天的大地的暖暖的溫度。
微風拂麵,散去微微酒意。
他很久沒有這樣快活過了。
在他暗淡的記憶中,連他最心愛的女孩也沒有顏色。
隻要他回想,腦海裡便隻會是那個午後。
那天的天氣怎麼樣?好像是灰撲撲的,可能要下雨了吧。
他還抱著一束玫瑰,是季白梨的花園新開的一叢。女孩想要,他便裁剪了送過來。
玫瑰是什麼顏色的?不記得了。玫瑰嘛,要麼白色,要麼紅色吧。
他就隻記得這束沒有顏色的玫瑰,以及推開畫室門——
那個已沒了呼吸和心跳的女孩。
季白梨剝奪了他所有的色彩。
他是一隻蒼白的“鶴”。
“雙翼蝶”……那個叫佟麗華的小孩跳的舞確實一般,比起季白梨差太遠了。她隻不過是純粹的模仿而已,沒有領略到精髓。
但,鶴丸國永承認,在“春蝶振翅”的那一瞬間,他又再一次看到了他那個破繭成蝶的女孩。
這是他看到的,最令他“心動”的舞蹈。
他的記憶開始升溫,就像冬去春來的大地,萬物都慢慢有了生機和色彩。
他回想起了季白梨給他跳的舞,在一片堪稱豔俗的姹紫嫣紅之中,在一幕粉櫻零落的浪漫春風之中。
他想起她大紅色的舞鞋,想起她白色的裙,想起她的笑,她的聲。她黑紫色的胎記,像永不褪色的媚人眼影。
在“酒點半”睜開眼的時候,他“看”到季白梨坐在他身旁。
琉璃彩燈絢爛的光印在她光潔的臉龐上。
她的長發盤起,露出瑩瑩的脖頸。她穿著蕾絲半袖的黑色短裙,手臂上是一串黑色的蝴蝶飛花的紋身貼。
“鶴丸,你醉了嗎?”女孩笑著問他,沾了薄酒的嘴唇閃著光。
“沒有,怎麼可能。”鶴丸國永說,半眯起眼睛。
“真的嗎?”季白梨湊近了一點,她耳垂掛著的銀色幾何長耳飾晃動著,“那怎麼辦?你快醉吧,或者裝醉。”
“……你想做什麼?”
“我想看看你的筆記本——你都寫了我什麼呀?”女孩晃動著高腳杯。
玫紅色的酒液險險地擦過杯沿,仿佛像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鶴丸國永拿出筆記本,遞給季白梨。
季白梨睜大眼睛,噗嗤一聲笑了:“鶴丸,你真的醉了。”
“沒有。”他固執地將本子又往前遞了一些。
季白梨沒接,抿了一口她的酒:“不要。”
酒精的影響讓鶴丸國永的思維有些遲緩。
他皺起眉:“為什麼?你不想要嗎?你不想要家主的位置嗎?”
“我想要的話,你會給我嗎?”季白梨衝他眨了眨眼。
他單手撐了撐下巴:“嗯……可以考慮。”
女孩笑了起來。她的眼亮晶晶的。
酒吧內忽閃忽閃的斑斕燈光讓鶴丸國永看不清季白梨到底是——
笑了還是哭了。
“那我不要呢?”他聽見女孩說。
鶴丸國永把本子放在桌上,他的吐字有些輕微的模糊:“麻煩……那你要什麼。”
酒吧內的火爆音樂突然炸裂開來,連帶著瘋狂閃爍的燈光和搖擺的人影。
“你猜?”女孩還是笑著,她的語氣變得有些微妙。
“不猜。”鶴丸國永脫口而出。
季白梨傾身過來。
他聞到了女孩身上被體溫暖熱的甜美的香水氣味。
“我想要……”女孩在他耳邊輕輕吐息,“我要他們不得安生。”
“嗯?”鶴丸國永將女孩推開,“你說什麼?聽不清。”
“我要他們為你陪葬。”
女孩說的話太輕了,在混亂的酒吧裡就像一縷稍縱即逝的風。
即使後來他無數次的酒醉之後努力回憶,他也想不起當時季白梨說了什麼,也不記得她說話的口型。
他隻在當時清晰地感受到,酒吧裡音量過大的重金屬音樂震蕩著他的肺腑,酒精刺激得他的心怦怦直跳。
在光與影裡的女孩像一隻魅魔,危險而迷人……
他好久沒這樣快活過了——
他的記憶從他與她的最終,回到了與她的最初。
冥冥中鶴丸國永有個預感:
雖然已經太晚了,但他或許終於快要真正讀懂這個謎一樣的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