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曉露驚恐地發現,這幾個大漢跟白天的潑皮完全不在一個等級。“衙內愁”有點不夠用!
有人一腳把張教頭踢到台階上,得意洋洋地朝房裡說:“喂,小娘子,你命苦,你倒黴怪不得彆人。俺們兄弟回去會給你燒香的。識相的就趕緊自我了斷,留你老爹一條命!”
張貞娘坐在一片狼藉的床上,顫抖著嘴唇抬頭看。麻繩晃悠悠。
黑衣大漢獰笑著補了一句:“娘子,說句不好聽的,你青春年少,又得貴人青睞,名聲已經是不清不楚;萬一你家官人多年後掙紮回來,你如何分說得清?長痛不如短痛,你今日清白死了,他一輩子惦念你貞義,豈不美哉?”
張貞娘忽然淚如雨下。
張教頭目眥儘裂,喊道:“我兒,彆聽他的!”
一隻腳踏上他的臉,踏出一臉扭曲的皺紋。張教頭痛哼一聲,老邁的脖頸哢哢響。
那隻腳還待再使勁,說時遲,那時快,隻聽柴垛後麵一聲獅吼,飛出一雙肉拳頭,把那黑衣大漢掀翻在七尺之外。緊接著,一個巨大的光頭跳將出來,地上青磚嘩啦啦碎了一大塊。
“灑家就知道那老賊頭不會善罷甘休!灑家在這裡等你多日!哇呀呀——”
阮曉露被埋在柴垛裡,被那聲大吼震聾了半分鐘。緩過神來才發現,院子裡多了個胖和尚,正掄圓了拳頭,挨個揪著那四個黑衣大漢狠揍。
砰!一個大漢飛上天。
“撮鳥!為甚不早些來?灑家等得悶出鳥!”
砰!一個大漢栽在地。
“你們是哪個幫派的?這等醃臢活計也接,不怕笑話!”
砰!一個大漢戳進牆。
“遲早有一天,教那高俅吃俺三百禪杖!”
砰!最後一個大漢掛上樹。
一個皂衣和尚威風凜凜,叉腰立在院子中央。
“張教頭!嫂子!丫環!出來吧!”
轉頭一看,“丫環”還被埋在柴垛裡,露兩隻手,憋紅了臉往外扒拉。大和尚哈哈大笑,左一推,右一推,柴垛如同乾草堆,被他從三維推成了二維。
阮曉露一頭懵逼地爬出來。月光勾勒出和尚的輪廓,像一尊金光閃閃的彌勒佛。
這不會是……
“咄!哪裡跑!”
和尚突然喊。
那幾個大漢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趁和尚罵街的時候悄悄挪動,使個眼色,齊齊往院門逃竄。
和尚哪能讓他們溜了,綽起禪杖就直追了出去。
還不忘回頭囑咐:“在這等灑家!”
聲音還沒落,人已沒影了。
日頭初起,張教頭父女劫後餘生,扶起阮曉露,又找到耳房裡被打暈的錦兒,救醒了,四個人麵麵相覷。
一個來去如風的胖和尚,總共現身不到一盞茶時刻。若非有地上的狼藉打鬥現場為證,誰也說不清到底是真還是夢。
許久,張教頭問:“我兒,你可知方才那和尚是誰?”
張貞娘有點猶豫,搖頭。
錦兒聽了描述,卻立刻道:“莫不是跟官人交好的那位魯師父!”
錦兒比比劃劃地說,這和尚叫魯智深,原本也不是什麼正經和尚,聽說是因為殺了人,這才剃度脫罪,跑到大相國寺種菜。菜沒種幾棵,倒把菜園裡的樹都拔光了。
就這麼個不靠譜的和尚,不知怎的官人就跟他拜了把子,十分交好,出事以前常常一起喝酒。娘子被高衙內第一次纏上那日,這和尚還帶了一群潑皮來壯勢揍人,好歹讓官人勸走了,可見是個性子火爆的,一點也沒有我佛慈悲的氣量。
“一定是他。”錦兒十分確信,“我認得那禪杖!”
張貞娘久居深閨,對丈夫的交際圈一無所知,隻是在東嶽廟瞥見這和尚一眼,印象不深;錦兒卻時常上街,跑來跑去的傳話,見過林衝和魯智深在一起,因此反而知道得多。
錦兒不知道的是,此前這和尚已經救了林衝一次。發配滄州的路上,高俅就指示兩個押送公人,在僻靜處把林衝結果性命,以絕後患。林衝不知道這歹毒計劃,還想著能蒙老天垂憐,過了這道坎,依舊回去過正常日子。
但魯智深混江湖日久,思想沒那麼單純。當即撇下菜園子,悄悄地跟了一路。果然看到公人們要下毒手。魯智深當場發威,從閻王爺手裡把林衝救了回來,一直護送到滄州。
現在看來,魯智深這江湖不是白混的。救下林衝,當即想到高俅大約會對林衝娘子下手,因此又回來暗中看護。
他塊頭雖大,卻很能躲。這麼多日子,張教頭他們竟然一點沒發現。
阮曉露突然意識到,昨天夜裡,吵了自己睡覺的“鄰家”鼾聲,會不會就是他?!
“總之,這大師父很可靠,我……我聽林教頭說起過。”阮曉露補充佐證錦兒的話,“等他回來,我們聽他安排便是!”
她興奮地搓手手。就要見到傳說中的魯智深了!
到時拜他為師,學學怎麼三拳打死鎮關西!
*
隻是魯智深這一追,竟然是有去無回。眼看太陽高升,大街上行人漸多,賣茶水的賣點心的算命的磨剪子的輪番吆喝,門前往來皆是苗條勻稱之身影,不見彌勒真佛的尊容。
張教頭第八次推開院門,忐忑向外看。
“迷路了?”
這大師父也不是很靠譜……
阮曉露果斷建議:“大夥收拾東西,準備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