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醫生心裡很清楚這名年邁的患者活下來的幾率並不大。因為韓忠國年輕時遺留的後遺症,一直患有心臟方麵的疾病。
結果和預想的一樣,沒有祈禱的奇跡發生,韓忠國的心率還是漸漸變緩了下來。從剛開始的不正常得極快,變得越來越慢,慢得幾乎像是要隨時停止。
在病床上,一直很安靜的韓忠國突然向醫生問道。“……隔,隔壁是我同病房裡的那位年輕人吧?”
韓忠國發著高燒,眼前微微發白,其實是看不清的。但他還是把眼神轉向隔壁的ICU,仿佛透過隔離層看到了隔壁正在被搶救的人。
“是的。”醫生回答道。
“把我的!”
韓忠國心臟悶悶地痛,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努力喘著粗氣,使自己吐字清晰地告訴醫生。
“我,心跳輔助機給他!”
這個不知名的病毒隻會攻擊心臟,並不會影響病人的心智。所以韓忠國他的神誌一直很清醒,他清醒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臟像是漏了風一般越來越無力,他很痛苦。
韓忠國其實都知道的,醫生在撒謊,他的心臟已經越來越不像是他的心臟了。明明還裝在他身上,但他清楚地確定他真的快不行了。
所以韓忠國不想再耗費醫生寶貴的時間和精力。
他知道在這個時間裡,他們完全可以舍棄自己,去救更多的年輕人,而不是把寶貴的醫療資源耗費在一個本就救不回的人身上。
大家都想救他。
隻是他不想了,不想再占用年輕人的藥物了。
在生死攸關的時候,韓忠國拒絕使用老友們給他買的體外心跳輔助機,而是選擇將它給了一旁陷入昏迷危在旦夕的李德叁。
他費力指著隔壁,像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倔老頭,固執地對麵露不讚同的醫生吼了聲。“拿走!我不用!”
“拿走!”
在韓忠國聲嘶力竭的動作和閃著淚花的蒼老眸子中,醫生便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他在想什麼。護士還想勸老人,但醫生卻沉默地製止了她。
醫生含著眼淚,向韓忠國敬了一個軍禮,把機器從這個為國家奉獻一生的老人身上取下。他用極力平靜的聲音告訴護士,叫外麵等待的老人家屬進來送他最後一程。
然後毅然決然去了隔壁的ICU。
韓忠國的兒孫大多數都來了。他們穿著防護服進來和他做最後的道彆,帶著老人平時最喜歡的飯菜和小酒。但韓忠國卻一口也沒有吃,連讓他們進病房都沒有讓。
韓忠國靜靜躺在床上,隔著病房的玻璃,遠遠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們。目光平靜地掃過他的每一個孩子,然後他語氣凶巴巴地說。
“行了,看過了就都走吧,彆眼巴巴杵在那!看了就讓人心煩!”
說完,老人便非常費力地翻個身(用了很久時間),將背後對著外麵,不再理他們。隨後不久,心跳便變成了一成不變的直線。
與其他老人不同,韓忠國沒有一遍遍呼喊著家人的名字,沒有驚慌掙紮,沒有求救。他留給孩子們的隻有一句冰涼涼的訓斥。
但他的孩子其實都知道——他們的父親/爺爺到最後都還是在擔心著他們,擔心會不會傳染給他們。
李德叁因為被及時用上體外輔助的機器,加上他年輕,成功地從心跳驟停狀態轉危為安。但他顯得更加虛弱了,也被換到了重症病房。
馮翠花不知道使用了什麼方法,也換到了其他病房。
所以原來四人的病房裡一時之間就剩王槿之一人了。王槿之本來以為會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原來同病房的人,還沒有和之後新補進來的三人混熟……
就因為院方考慮到李德叁這類“看起來不嚴重,一嚴重就病危”的人,鑒於他的前車之鑒,王槿之不久後也被專家醫生重點關照,轉送到了重症病房。
就算她看起來似乎生龍活虎的。
王槿之繼那次搶救後,再次見到了李德叁。
李德叁表現得還是很話癆,對她問東問西的,但笑容比之前少了很多。經常和王槿之聊著聊著就緊鎖眉頭,讓人感到他心事重重以外,其餘看上去也和以前也沒有什麼差彆。
李德叁向王槿之談起他那一小時的搶救經曆時,到現在還感覺後怕。那一小時他看不到接觸不到任何人和事物,他隻能聽到自己微弱得近乎沒有的心跳聲,隻能看到眼前的一點白光。
李德叁跟著白光走,不斷地走。突然因為心跳的浮動驚醒,看到醫生焦急的神色,聽見各種醫療術語,他才發現自己離死亡僅差一點點。
一點點!
尤其是聽說同病房的爺爺搶救無效後逝世,更是後怕不已。